却不知道利欲之霾,可遮没所有理智和清醒。
纳兰迁直退到门口,站定,遥遥看着纳兰述,脸上阴鸷冷狠神色已去,换了一种既快意又恶毒的古怪神情,突然道:“我今天出现在周府内院厨房?你们看见了吗?”
他手下黑螭军默然片刻,摇头。
“我今天遇见过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黑螭军坚决摇头。
“我今天……”纳兰迁脸上浮起淡淡的残忍笑意,一字字轻轻道,“射杀了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一阵沉默。
随即黑螭军悍然,摇头!
纳兰述护卫大惊失色,抢步上前,挡在纳兰述面前,戟指对纳兰迁怒喝:“你疯了!”
纳兰迁立得笔直,微笑,以手加额,行黑螭军军礼。
“多谢夸奖。”
纳兰述也在笑,苦笑。
刚才纳兰迁退后时的眼神,已经令他知晓这一刻的杀机,可是已经来不及,厨房狭窄,背面是墙,窗户关死,地道封闭,唯一一个出口站着纳兰迁,这些护卫虽然忠心耿耿以身相挡,但一旦万箭齐发,无处躲避,也不过是多几个箭靶子而已。
对面是他的兄长,眼神里满是嫉妒和仇恨的阴火,这样的阴火他看了十七年,从来都知道他的不甘,但天生血脉无可更改,逃避或是怀柔都无法弥补血脉和阶层造成的巨大鸿沟,小时候他们试图将他推进井里,大一点懂得偷他的生辰八字,他的院子里常有莫名死去的猫狗,他往往凝望良久,笑笑埋下,再在一张张无辜的脸面前装作懵懂。
所以悠游自在,所以逃离中心,并不求煊赫王位号令三军,只望冀北王府不被夺嫡漩涡淹没,在乎的人可以平安终老。
然后此刻,近乎无奈地发现,有些事,逃避也越不过命运的藩篱。
不想今日竟然死在这里。
一瞬间并无惊惶,只涌起荒唐感受,还有一份淡淡忧虑……他死了,她还能逃得出去么?
纳兰迁立在门口,遥遥看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弟弟,他的脸半掩在厨房门的阴影里,不见神情,只有目光森冷如箭,出口的语声,也如一去不回,杀气凌然的箭。
“射!”
一声厉喝,弓弦急响,蹲在门口的黑螭军悍然引弓,深青色箭雨如携了雷暴的云,瞬间扑至。
“啪。”
一声微响,几乎被箭雨风声淹没,随即纳兰述身子往下一坠,原地消失不见。
就在箭出那一霎,他站在上面的地道石板突然移开,纳兰述顿时掉了进去。
纳兰迁大惊失色,挥手喝停,踢开那些满身箭如刺猬的纳兰述护卫尸体,冲到地道口一看,地道已经紧紧闭死。
他怔怔站立,瞬间额头起了汗,怎么也没想到那周家丫头竟然没有赶紧逃生,而是一直等在地道之下,在最要命时刻打开了地道,把纳兰述救了下去。
此刻他并不敢跟着下地道,怕纳兰述埋伏在黑暗里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纳兰述天纵英才,学武另有名师,非他可比,然而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做下,便再不能让纳兰述活着回府!
纳兰迁怔怔立在地道口,脸色铁青,腮帮咬紧,半晌决然一挥手。
“三分之一看守住这里!三分之一出周府找地道出口,三分之一给我全城搜捕,无论如何……”
长剑抽出,青光一闪,悍然劈裂地面,碎石声响伴随着他难忍愤怒的厉声咆哮:“找出他,杀了他!”
“为什么不赶紧逃,反而回来救我?”
“我根本就没走呀。”
“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要走?”无辜的语气,“你还没走啊。”
黑暗里短短几句对话后,便是一阵沉默。
良久君珂觉得肩头一暖,他的手掌轻轻按了上来,带着点珍惜的力度,微凉的手握住她染着血迹的手指,语气柔和如这地道里细细的风,“多谢。”
君珂有点怜惜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反手拍拍他的手背。
刚才她一直伏身地道之下,地道的开关卡在石板侧面的凹槽里,从里面也能够得着,但平常人在地道之下是看不见的,好在君珂的眼睛在黑暗里向来作用非凡,隔着石板清楚地看见那个突起在上方的小搭扣,只是凹槽细窄,手指往里挤,很快便磨破了一层皮,君珂忙得满头大汗,隐约间也断断续续听见上方的对话,更是急出一身汗来,纳兰迁步步紧逼下令之时,君珂大急,不顾疼痛狠命一戳一勾,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打开开关。
经历过昨夜周府躲猫猫,她很理解此刻纳兰述的心情,想来他还要更多一分疼痛……毕竟他是被亲人挥刀相向。
“你知道这地道通向哪里么?”纳兰述问她。
君珂摇头,想了想道:“我们还不赶紧走?万一上面有人下来。”
“不会。”纳兰述说得肯定,“那人性情多疑,十分珍惜他自己的命,他是不敢下来冒险的。”
“那我们等会从这里出去?”君珂想起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自认为得了个好主意。
“也不行。”纳兰述微笑否决,“那人还很谨慎,他一定会在周府和地道出口,都布置下重兵。”
他天生一种淡若疏柳却又并不散漫的气质,即使经历了刚才亲长相逼生死一线,笑起来还是雍容自如,绝无惶然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