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黄姐,下午不是还要工作吗?”陈冬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来工作的,喝了酒,万一误了事,怎么办?
“我那车,你会骑?”罗老板问到。
“电动车我骑过,三轮车也骑过,但电动三轮车,没骑过。”冬子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讲出来,有一种段子般的幽默味。
“哈哈哈,小陈你还真会说话。”黄姐说到:“没事,下午你就在这路边骑一下,保证十分钟就学会了。”
“这样,下午反正也要送货,东西不多,你来骑,搞慢些,我就坐在车上,有啥需要注意的,现场说。”
“把老板你摔了,咋办?”冬子觉得,这种车子,又拉货,上面又坐人,又是他这样的初学者,比较危险。
“不要叫我老板,生疏了,叫罗哥。我怕摔,还干这一行?都是打牛出身的,这矮的车子,摔得了我?”
大家一阵笑,开始吃饭。
虽然黄姐比较热情,给冬子盛了一碗鱼汤,但冬子第一口喝下去,总觉得味道不那么正。
冬子哪里知道,他长年在容城,吃着父亲亲手烧的菜,那可是容钢有名的大厨的手艺。哪怕是在葛校长家,也能够吃到很地道的菜。葛校长退休后,就包干了自家日常烧菜的工作。他这样聪明的人物,只要专心要搞一件事,学起来是非常厉害的。
即使去年在武汉那所大学,也是吃的食堂大师傅弄出来的菜,虽然称不上美味,但也算是合格了。从日常饭菜的意义上说,这是冬子喝到的,最没意思的鱼汤了。
刚离开家乡,仅仅因为味道,冬子就产生了思念。
冬子想,这一关,我必须要过。如今我一无所有,要想闯出一番名堂,不会吃苦怎么行?父亲教导的言语少,但他的作为,却是靠吃苦而度过有尊严的一生的。
吃过午饭,黄姐洗碗时,冬子主动提出由他来洗,却被罗哥拦住了:“你刚来,先熟悉情况,那事由她来做。”
趁着装货之前,罗哥给冬子介绍了各类商品的名称,他介绍得比较快,冬子有点记不住,就告诉罗哥:“罗哥,你慢点说。”
“没事,接触多了,你就自然清楚了。”
介绍得差不多后,冬子就开始细问了,商品的名称,大致的价格,相关的规格。当时冬子想,自己要是在搬运的过程中,有损耗,得照价赔偿,必须得提前知道价格。
但罗哥在价格方面,显得有些保守,不太愿意多说。只是用“这个瓷砖,几十块钱一个平方,那一种,得一百多一个平方了。”或者说:“那个复合地板和这个复合地板,看起来差不多,也是一个牌子,但档次不一样,每平方的价差,有大几十块呢。”
当然,冬子也做过生意,知道,商品价格属于商业秘密,一般不轻易透露,也就没有多问。
那边老板娘接了一个电话,对罗哥喊到:“工业四路那家要的踢脚线,要了,你们拉过去。”
于是,他俩就开始装货,这货很少,只有几百米的踢脚线。而踢脚线的规格是三米长的,每根也就十厘米宽,这样的一百根,也就装了半车,上面完全可以坐个人。
但问题是,三米长的东西放在这个三轮车上,就显得有点长,虽然是两边斜放的,但两头伸出来好长一截,给初次驾驶的冬子,带来了难度。
“没事,你骑就是,我在后面给你说。速度慢点,转弯时左右多看两眼,关键是转弯,要很慢才好。”罗哥倒是对冬子有信心。
等冬子启动车子后,才发现,这其实是很好骑的。驾驶要点与三轮自行车差不多,就是不用蹬,因为是电动的。他用很慢的速度,按罗哥的指示,向工业四路开去。此时差不多是中午一点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所以,一路还很顺利。
到了目的地后,冬子就自告奋勇地向楼上搬,而罗哥只提了那袋子转角接头,上了楼。等东西搬完了,罗哥跟装修的东家结完了账后,罗哥让冬子先下去等他。
冬子看到,在下一层楼的转角处,老板递给一个装修师傅一个东西,是报纸包着的,但看模样,不是账表,就是现金。冬子装着没看见,但心里猜想,罗哥是跟房子主人有生意,怎么与装修师傅还有交往呢?
出来后,罗哥对冬子说到:“小陈,先到我们来时路过那个移动公司,你得办个武汉的手机号,要不然,平时联系电话费太贵,是不是?”
冬子觉得老板说得对,毕竟在这里工作,如果用外地的手机号,是贵了点。况且,冬哥这个手机虽然关机了,但要开机,总害怕容城的亲人打电话,或者武汉的小姨来找他。
办号码只需要身份证,十来分钟就搞定了。那个容城的号码从手机上下来时,冬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扔掉,放进了上衣口袋,毕竟,此时他身上,容城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冬子还想起一件事:“罗哥,你先骑车回去吧,那边有个市场,我想买点东西,没衣服换了,过会,我自己回去。”
罗哥点了点头,准备上车时,突然想起什么。“小陈,有没有钱?要不,我先给你几百块?”
“还有,不用了。”冬子觉得,这个罗哥,还是比较精明的。
冬子钻进那条小巷子,那是当地一个最为普通的廉价货品市场。用武汉话来说:都是汉正街的货。
武汉的汉正街,位于汉江流入长江的入江口。中国第一大河流长江进入武汉境内,让武汉成为这黄金水道上最重要的中转码头。从张之洞的洋务运动以来,武汉的交通建设以及工业发展,就占据着中国的独特地位。这里号称九省通衢,在中国地图上,它接近中国内地的物理中心。它也是中国最早的铁路大动脉京广线的中点,也是长江的航道的中间点。当然,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也从这里汇合。
如此优势,让武汉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传统中心城市。工业能力,从清朝的汉阳造到新中国的武钢,都曾经是中国的工业中心。从交通来说,万里长江的第一座桥,就修在武汉。
两江交汇处,历史上都是商业集散地。汉正街也不例外,成为近几十年,一个货物集散中心。但是,这个汉正街,当年在最红火的时候,市场定位却是广大的内地农村市场,所以,廉价,才是它最主要的特点。
正因为廉价,所以货品的档次就差点。以至于到今天,中国的制造业已经上升到世界工厂的地步,汉正街还是被定位为大路货的市场。而浙江的义乌,早已将小商品中的精品,流通到了全世界。
全国从商业到工厂都在升级,汉正街如同一个走不动的老者,保持着它的沧桑。到了冬子到武汉时,武汉好像从梦中醒来,开始发力追赶。提升城市品质,首要的就是修路。地铁高架到快速路,同时发力,想要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
毕竟有悠久的底蕴,只要发力,赶快起来也快。因为交通改善在即,城市焕发出热火朝天的热情,大量的高楼起来了,城市的面貌也迅速改善。
当然,在目前这个建设的高峰期,马路被渣土车压烂了,到处是建筑垃圾与灰尘,到处是工地的照明与喧闹,要干大事的城市,顾不了那么多。
而青山区,围绕着武钢的棚户区改造,也正在进行。每天都会听到拆迁的消息,许多当地住户期盼着横财的到来,人们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跳动感,说话的声音也大了,情绪也就显得比较毛糙。
“这件多少钱?”冬子问的是一件牛仔衣,帆布的,好干活,穿不坏。
“120”对方回答很干脆。
冬子做过生意,知道讲价的办法。“60”,冬子知道,武汉还价,要砍一半。这是汉正街进的货,冬子虽然没去过汉正街,但知道,只要在武汉,规矩都差不多。
“80你拿走,少了,就莫扯了。”老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正生意好,他不愁没人要。当然,这也是一种办法,提高卖出的速度,加快资金周转,以量求胜,薄利多销。
冬子也不还价了,直接80元拿走了这件衣服。冬子还买了一些其它的衣服,还有必要的洗漱用品等,用一个大塑料袋子装上,提着就往店子那边走。他在路上,总是边走边望,倒不是在认路,这路没什么好认的。这里的路有一种计划时代的规则。比如工业从一路到四路,顺着来的。
在武汉,叫什么路的,一般都是与长江简直的街道。与长江平行的路,一般后缀名为某某大道。
他望来望去,其实有一个期盼:或许能够巧遇燕子呢?
等冬子终于回到店子时,发现罗哥不在,而黄姐,正在打开账本算账,计算器还开了声音,听得出数字。看到冬子进来了,黄姐马上合上账本,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哟,买了这多东西啊。要不是老罗说你的事,我还不知道,你救了他呢,把箱子都搞丢了。咋办呢?我们有缘分不是?我买了几个菜,过一会多炒几个菜,你们晚上喝个酒,好不好?”
“黄姐客气了,罗哥呢?”
“他进货去了,这几天生意好,你看,库房都没得东西了,要补货,过一会就会回来。”
冬子把衣服放进了后面的卧室,那也是他守夜的地方。看到厨房真有一大堆菜。冬子说到:“黄姐,下午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因为,冬子看到,那个电动车,就停在门口,他想,罗哥进货不用它,是不是下午,冬子还要用它送货呢?
“没事了,今天没有要送的货了。”
“喔,那你算账,我来炒菜吧。”冬子中午吃的鱼,让他印象太深刻。当时冬子就在想,还不如我自己做。
“你会炒菜?”黄姐露出惊喜的神色:“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居然会弄菜?”
“手艺不太好,但会弄。”冬子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卖过羊肉串,更不好意思说,自己父亲是个有名的大厨。
“那太好了,小陈,你只要能够弄好它,我们就吃得下,我手艺也不行,这我知道。”
冬子想,你那菜,也只能算是弄熟了,根本谈不上手艺。于是,冬子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冬子的父亲虽然是优秀的厨师,但是从没有教过冬子厨艺。这并不妨碍冬子对厨艺的天分,因为他吃过最好的东西,也就有了见识。
其实,一个好的厨师,是否能够做出美味,首先在于他的鉴别能力。只有见识过美味,才有可能做得出来。基本上,一个好的菜,需要什么样的材料,做到哪种程度,这种本能,冬子通过长期的吃,已经有七八分底蕴。
更何况,父亲去世后,冬子妈,凭借着对丈夫厨艺的了解,也教给冬子不少窍门。比如作料的选择及时期,测温的控制及火候,这些窍门只要点一次,冬子都能记得。基本上,冬子不算一个正经的厨师,但作为家常菜,也算基本合格了。
评价一个人会不会做菜,只需要看他买的菜,看他作料的品种就知道了。买菜不会搭配,作料不种类不专业,一眼就看得出来。
黄姐买回来的菜,一看就是偷懒或者不专业的人。又是草鱼,难道要把中午的鱼汤复制一遍?因为,她根本没有买与草鱼配套的蔬菜,结果肯定跟中午一样,就是炖鱼汤。除鱼,就是汤,连葱花都没得一个。
冬子在家时,父亲会烧各种样式的草鱼。就是草鱼烧汤,也可以搭配白罗卜片或者酸菜或者豆腐等各种类型。湖北是个鱼米之乡,草鱼的做法不下于几十种,但今天,冬子只想做最常见的又不同于中午的,最简单的做法:水煮鱼片。
而另外的菜,倒让冬子好笑。她买了一个卤好的顺风,就是卤猪耳朵,里面还有一个小调料包,估计按黄姐的作风,也是简单一拌就吃吧。还有一点瘦肉,已经被卖家切成了丝,估计黄姐也是怕回来难得切它。蔬菜很奇怪,仅有一个卷心菜,这搭配什么呢?硬炒?
冬子再看了看案板上的调料,只有酱油醋盐巴味精等几样常见的东西,当然,还有一瓶所谓的辣椒酱,就是那种剁烂了的加了很多盐用玻璃瓶装的东西,商店里几块钱一瓶的货色。这东西不仅没有辣椒的香味,还有一股很重的咸味,当年父亲在时,对这东西,很是不屑。
冬子搜索了半天,回头大声问外面的黄姐道:“黄姐,你家有生粉吗?”
“什么?啥子叫生粉?”
冬子只好苦笑。所以要挂浆的或者勾欠的菜,都需要生粉,也就是淀粉,她居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主妇呢?
吃着这样的东西,亏得罗哥还长得腰肥体壮。
冬子对黄姐说:“黄姐,我要出去卖点作料,菜市场在哪里呢?”
“要买作料,不是都有吗?”黄姐疑惑地看着冬子,仿佛突然又明白过来:“哎呀,难道你真是厨师?那我可捡到宝贝了。来来来,给你一百块,要买什么先去买。”
冬子先不想要她这钱,毕竟普通作料也不需要这多钱,他自己也吃,身上还有大几百呢。但黄姐硬要把钱塞给他,他一个大小伙子跟一个嫂子推来推去,在街上怕人笑话,就被迫接了下来。
“向左拐,过了十字路口,就看得到菜市场了。”
冬子仅用了几分钟,就来到了菜市场,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菜市场,面积倒是有点大。基本上是菜贩子拉来卖的,这里是武汉,不像容城还有乡下自家农户种的蔬菜。
但这里也算不上高档,因为这是厂区附近,大概消费水平与容钢差不多。还存在大量的棚户区,所以,这里也比较杂乱。一般大城市的人,买菜都会到大型超市。但是新鲜度与价格,不一定赶得上这种底层菜市场。
因为不知道老板一家的口味,仅就今天晚上的菜的情况,冬子买的调料,品种凑齐了,分量并不多。他又买了些黄豆芽和芹菜,准备作一个水煮鱼片,瘦肉丝,可以和芹菜一起炒。
总共才花了四十几元钱,当他把菜提回来时,将剩下的钱还给黄姐时,还递给她一个单子,上面是冬子在市场借别人的纸笔记录的账目,单价数量与总价,都写得很清楚。
黄姐看到这账和钱,吃惊了。“这点事还记账?小陈,你见外了,不把我们当老板么?”
“不是,亲兄弟明算账,你给的钱,我要报出数来。”
黄姐啧啧啧地表示了几声赞叹,夸了冬子几句。冬子就把东西拿到厨房,忙活起来。
理菜洗菜是基本的,以前在家时,都是妈妈做。但现在,冬子耐着性子,把这些事情弄完后,看了看时间,大约下午五点,他问到:“黄姐,罗哥几时回来呢?”
“他刚打电话,说六点钟就到家。”
“那好,我开始弄了哈。”
最慢最难的鱼,将鱼头剁掉,先稍微加点料酒姜末酱油,腌制起来。然后鱼身去骨,将鱼肉切成片,也依旧腌好,然后裹一层淀粉,淋上点酱油,揉入味,等待下锅。
另一边,将芹菜分别理出叶子与杆子,杆子切成条,准备炒瘦肉。
而包菜,只有切好硬炒了。顺风拌成凉菜,是现存的,不需要费心,提前拌了就是。
先煮鱼头,这个鱼头就是一个汤,可以煮很长时间。俗话说千煮豆腐万煮鱼,但鱼头汤有个巧,必须先在油锅里稍微煎一下,让它和着姜蒜中和油香,表面稍微有点黄时,再加水煮。当这水加上以后,冬子知道,最后起锅前,加上那一把芹菜叶子,就有颜色有味道了。
这个煤气灶有两个炉子,他打开另一个炉子,开始打理水煮鱼片,这还得要豆芽衬底,还有用没煎过的辣椒,既香又稍减了辣,没过油的红辣椒,太辣了。
这两个主菜都开始煮了后,冬子觉得可以松一口气,先喝点水,一回头,发现黄姐就站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小陈啊,你学过厨师吗?”
“没啊,偶尔在家做点,也是跟父母学的。”
“我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餐馆的厨师呢。哎呀,我们有口福了。你罗哥总说我手艺不行,埋怨我几十年,我也没长进,其实我内心很讨厌做菜的,没办法,女人嘛。但是,看了你做菜,我发现,我这一辈子,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了。”
“黄姐你谦虚,你那聪明,只是不想学。”
“你真会说话呢。心又好,又实诚,还会这手艺,看样子,要给你涨工资才行呢。”
“我觉得四千块钱够了,黄姐,毕竟我才刚来。”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黄姐还没说完,外面罗哥的声音传来了:“啥情况,这香?”
罗哥进来,看到冬子忙活的事,大吃一惊,看着老婆,再看看冬子,拍了拍大腿。“莫不是,我请了个厨师回来?”
“那还有假?咱们走狗屎运了。”黄姐这一说法,把冬子逗笑了,在说吃的,怎么扯到狗屎了呢?这两者,也太不匹配了。
“我也是半桶水,罗哥,做着试试看,过一会,你们多提意见。”
“还需要试?”罗哥对黄姐说到:“光闻这香味,看看这汤色,你说,你做得到?”
黄姐连忙说:“看把你得意得,老娘给你做就不错了,来来来,给你说个事。”黄姐把罗哥拉向了外面。
而厨房内的冬子,尝了尝这两锅东西,觉得还行,就起锅。然后,就剩下两项,几乎可以同时进行:芹菜炒瘦肉与清炒包菜。
锅里分别发出的滋拉声,伴随油烟与蒸汽,那种感觉,仿佛让冬子想起了过去的时光。母亲坐餐桌一旁,静静的,微笑地看着父亲在厨房忙活,像在欣赏一种烟火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