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娘娘是一等一的好主子。”
似乎听到里头皇上的声音,梁九功没继续跟汪公公闲聊,赶紧忙活进去伺候皇上。
如春方才去小厨房那边盯着膳食了,不知道这些小插曲,她张罗着把膳食摆上去,等皇上跟娘娘吃好后又叫人撤下去,忙活一番后,皇上终于离开了,她才松口气,刚歇一会儿,汪德全就过来跟她说话,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汪德全毕竟在皇贵妃一进宫就分配到皇贵妃身边,他们认识共事十几年,比起绿枝碧荷她们,如春自然更了解他,她难得白他一眼。
“你敢说你没存着让碧荷去讨好梁公公的心吗?”
“只是小事而已,又不会影响什么,梁公公又不会真的对碧荷怎么样,讨好梁公公不是对我们承乾宫有好处嘛,往后娘娘去乾清宫,不是能让梁公公行个方便。”
如春直接骂道:“你们这些阉人,心里什么想法,我们还能不知道,我们可都是正经的清白姑娘,你用碧荷去讨好梁公公,又不经她同意,被人下脸是应该的,哪怕那玩意割了,都止不住你们脑中那些肮脏污秽想法,我呸!”
汪德全跟如春共处这么多年,他顾及着生分的绿枝碧荷她们,不会真的把脸撕破,但是如春不一样,见如春这么说,他也来气了,他难道不是为了承乾宫好嘛,被太后针对,他们一帮人在后宫处境就艰难了,只能找皇上当靠山,讨好皇上身边的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承乾宫,为了娘娘,他怎么还落不着好了。
他气愤道:“这么多年,如春姑娘还是一样瞧不起我们这些阉人,你们是正经清白姑娘,你们高贵,我们这些阉人就活该被人看不起,被人耻笑,配不上你们,我们就该卑贱到土里面,跟我们在一块,是辱没了你们,那往后我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省得辱没你们,污了你们的名声,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脏了你们的眼。”
“是脏了我们的眼。”
“你……”
“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吗?难不成你们这些阉人还想着成家,娶妻生子吗?想跟我们配一对吗?”
“你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阉人,气死我了,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们,你们高贵,你们了不起,你以为我们是想当阉人吗?我们那不是逼不得已,为了活口,讨一口饭吃,谁能决定自己的出生,谁不想出生在一处好人家,你们凭什么瞧不起人?”
“是我们瞧不起人,还是你们想将我们拉下去?这世道就是分三六九等,你不服也得服,凭什么我们就得跟你们配在一块才是瞧得起你们?那皇上还是皇上,娘娘还是娘娘呢,你们为何尊敬皇上跟娘娘,却要把我们拉下来,我们跟你们这些阉人就是不一样,我们就是比你尊贵,收起你们那些肮脏心思,别打我们的注意,宫女跟太监苟合那也是要杀头的。”
“都是人,为何不一样,我们做太监又不是我们想这样的。”
“没有为什么,这世道就是如此,有人生来是王爷,有人生来是贫民,我们都得接受!”
“我不跟你说了!”汪德全气得走开。
第78章
进宫当太监的人大多是抱着他们在宫里能攒点银子, 年老后将来出宫不仅要赎回他们丢失的东西,还要给自己养老安家,后半生过得安逸一些,有时候他们希望自己能够落叶归根, 银两多的话, 他们还能过继自己的表侄儿给自己捧一抔土, 这一生也算是善终了,死后阎王爷也会收了他们。
汪德全十三岁进宫,如今已经快二十个年头,在皇贵妃身边待了十几年,他属于上了年纪的太监, 这太监老了,干不动活了就要被遣出宫了, 没有主子愿意要一个干不了活的太监, 能被主子恩赐一座宅子的太监可以出宫养老的太监更是屈指可数, 再过十年,他可能就要被遣出宫了。
正如如春所说, 他的确是想过找一个年龄相当的宫女约好到时候出宫后能够相伴余生, 只是宫女比他们尊贵,瞧不上他们这群阉人, 他也很快放弃这种想法, 只想着能伺候好主子, 攒多点银子,出宫后花银子雇两个人照顾年迈的他。
这几日, 汪德全没跟如春说话, 倒是碧荷主动跟他说话了,碧荷性子活泼, 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们也算是和好了。
“小格格有些腹泻,你去太医院请林太医过来给小格格看看。”
汪德春没动,结果就被如春踢了一脚,力气还不小,他吃疼地哎呦一声。
“我还使唤不动你是不是?耽误小格格的病,你有几条命够站在这?”
被这么一踢,汪德春反而笑开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你还真的踢啊,把我的腿踢断了,你指使谁干活。”
“踢断更好,正好让娘娘跟内务府那边说把你遣送出宫,反正你也不想干活了。”
汪德春赶紧讨好道:“如春姑娘,你可绕了我吧,我这就去,我叫上小才子一起过去,你别生气,你说你气我这么多天,我这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呸,我还不知道你,主子赏给你们的吃食,没看你少吃,别说那么多,赶紧的,小格格不舒服,别磨蹭了。”
两人这么一打闹,算是和好了,十几年朝夕相处下来,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同肩并战的情谊,尤其是他们跟的主子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在多次共患难中已经让他们走得很近,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小格格多次腹泻,他们请来林太医,林太医给小格格针灸,过了一个时辰,小格格才好受一些。
到了四月底,皇上翻了娘娘的绿头牌,娘娘昨夜过去乾清宫还没回来,汪德全已经先让人准备一份早膳,等着娘娘回来用膳。
过了一会儿,太医院负责扫地的小太监小丁子过来,跟他说常太医出事了,常太医前几日给太后看诊,太后觉得常太医医术不精,开的药方多了伤身的药,她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认为常太医有意要害她,已经将常太医拉去慎刑司下狱关着了。
汪德春一听就惊了,常太医竟然被下狱了?
“几日前的事?”
“五日前,我一直没机会过来告诉汪公公,汪公公,你得想想办法救常太医,常太医可是好人。”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别引人怀疑。”
打发走小丁子后,汪德春面色变得沉重,常太医一直是他们信任的太医,不仅仅是他们跟宫外沟通的桥梁,还是他们在太医院的耳目,这宫里谁得了什么病,谁请太医开什么药,只要关乎后宫,牵扯到他们,常太医都会跟他们提一嘴。
这太后以这种理由将常太医下狱,是真有其事还是太后想要除掉常太医就不得而知,太后估计是晓得常太医是他们的人,先是小常子,后是太医,太后是一点一点地除掉他们的人。
常太医毕竟帮了他们这么多年,汪德春得让娘娘想想办法救救常太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常太医惨死在慎刑司里,这日子拖得越久,这人越没有办法救回来,有可能被弄死在慎刑司。
辰时过去了,汪德春见自家娘娘还没回来,估摸着被皇上留在乾清宫用早膳。
他又等了等,到了巳时两刻才见着娘娘跟如春绿枝两人回来,他赶紧凑上前,“娘娘,奴才有事要说。”
林翡儿难得见到汪公公这么正儿八经地跟她说有事要说,她示意他进里面说,进屋后,如春已经把门先关上。
汪德春把事情说一遍后看着自家娘娘,“娘娘,你得救救常太医,常太医对我们承乾宫有恩,这么多年,常太医对我们格外照顾,太后这是想除掉我们的人,我们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在宫内安插一个耳目,收买人心都是要耗费人力跟财力的,甚至还需要长久的日子来看这个人可不可信,太后这么一搞,他们几年的心力全部白费,甚至到最后,这宫里全是太后的人,他们处境就更危险了,得提防所有人。
“人是要救的,不过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慎刑司那边可有我们的人,让那边的人多顾一下常太医,给他行些方便,太后是什么病?”
“听说只是感染风寒。”
林翡儿让汪德春去查清楚先,到底常太医给太后下了什么伤身的药,药名是什么,给太后开的药方能不能拿到,看此事是否有回转的余地。
人的确是要救的,常太医医术了得,又能为他们所用,不能就这样被太后搞下去,怎么救才是关键,谁知道常太医给太后开的药方是否真的如太后所说有伤身害体之疑,还是只是太后的诬陷。
常太医还没救出来,过了两天,宫里就传来好消息,说是陈贵人再次怀孕,陈贵人跟着皇上南巡,这是南巡回来就查出来有喜。
汪德春也拿到常太医给太后开的药方,常太医是他们的人,已经被关在慎刑司,目前太医院没有她们十成十亲信的太医,他们不敢保证其他太医是否可信,会不会也是太后的人。
最后林翡儿还是找来谢元玉,让他帮忙查看药方有何不对。
谢元玉说这药方里面有两味药有毒性,一个是甘遂,一个是草乌,二者都是伤肾伤肝的药物,但甘遂是可以清热利尿的药物,草乌是可以镇痛,治疗关节疼痛的药物。
“这两味药一般用于年迈之人,而且它们是解药也是毒药,解药跟毒药之间只看它们的用量,用量适宜,其实并无大碍,若用得多了,才有可能有毒,损害人身,娘娘,这药方是谁开给你的,娘娘哪里不适?”
“并非是谁开给本宫的,本宫无意中捡到,就想问问谢太医,如春,你送送谢太医吧。”
谢元玉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不想说,也就没有逼问,很快离开。
林翡儿晓得常太医应该不会故意加大药量去谋害太后,他们找来的药方是没有标注药量的,太后会不会看到那两味药,听说有毒后就借题发挥把常太医送进慎刑司,不管如何,她得先让常太医洗刷冤屈。
太后既是将他下狱的人,跟太后解释没有用,得跟皇上解释,让皇上把人放出来。
林翡儿想了一天,第二日,她把自己折腾病了,没找太医给她看病,又过了两日,她病得严重一些,她躺在病床上,皇上便过来看她了。
“朕听说你病了。”
林翡儿脸色苍白,拼命咳嗽,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皇上,你别离臣妾太近,臣妾怕把病气传染给皇上,臣妾这都算是老毛病了,每回换季的时候,臣妾一着凉就容易旧病复发,咳嗽不止。”
“为何不请太医?”
“臣妾这咳嗽的病咳几天就好了,臣妾之前也这样过,臣妾知道臣妾能熬过去。”
“不请太医怎么行?承乾宫的奴才是做什么的,任由自己的主子就这样咳着?”康熙皱眉,有些不满,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伺候佟妃的奴才。
“皇上,跟他们无关,是臣妾觉得没有大碍。”
康熙觉得佟佳氏几个月前落了胎,身子虚弱得很,如今又生病,脸色苍白,哪里是没有大碍的样子,他让人立即去太医。
“那既然要请,就把常太医请过来吧,常太医多次给臣妾看病,他晓得臣妾的旧疾,他能对症下药。”
“那就把常太医叫过来,不止是常太医,把今日当值的太医都叫过来。”
林翡儿边咳边说:“皇上,咳……皇上,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把常太医叫过来就好,他开的药方,能治臣妾的咳嗽旧疾,其它太医就留在太医院,万一宫里还有其他人生病,去请太医的人也不至于跑空。”
康熙才说去把常太医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汪德全进来,气喘吁吁跪着禀报道:“皇上,娘娘,常太医他……奴才方才去太医院,没见到常太医,太医院的人说……说常太医被关进慎刑司了。”
林翡儿欲起身,似一时着急又拼命咳嗽,咳完才说道:“关进慎刑司了?常太医为何会关进慎刑司?”
“奴才也不知道,听说关了快十天了,太医院的人说常太医给太后看完病后就被关进慎刑司了。”
“可是常太医犯了什么错?常太医医术高明,怎么会被关进慎刑司了?”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着急回禀,那些太医也讳莫如深,没有跟奴才多说,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不知常太医犯了什么错。”
林翡儿瞥了一眼皇上,她又咳嗽十几下,躺下去也咳得身子起伏不断,仿佛要被五脏六腑咳出来。
皇上给她顺气,如春把一杯温水端过来,她坐起来喝了几口才缓过来,她略显勉强道:“那算了,既然常太医没法给臣妾医治,臣妾这咳嗽应该也没有大碍,喝一些枇杷膏就好了。”
康熙见佟佳氏不愿意叫别的太医,许是常太医给她看了很多次病,她信任常太医,他便让人去慎刑司把人提出来,先过来给佟佳氏看病,到时候再关进去。
“梁九功,你带着人过去一趟吧。”
“嗻,奴才这就过去。”
林翡儿难受地靠在皇上身上,脸埋在他胸膛里,皇上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这太医院的太医大多是医术高明,常太医不在,你也可以找别的太医,别自己硬撑,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怎么办?”
皇上温柔低沉的嗓音近在她耳边,林翡儿手抓着他的袖子,她解释道:“常太医毕竟对臣妾的身体症状了解得多,其它太医可能还得看病历档才知道臣妾之前有过哪些病,臣妾真的没事,只是咳嗽加上有点发烧而已,捂着出两天汗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臣妾这是小病,不想那么麻烦,臣妾前阵子喝药都喝怕了,那些汤药苦得厉害,臣妾现在是闻不得一点药味。”
康熙见佟佳氏柔柔弱弱地靠在他身上,小手拘谨地抓着他的袖子,他就知道她不找太医是不愿意喝药,她落胎后每日两碗汤药,她怕是都喝怕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怕喝药,一碗药闭着眼睛直接喝完不过须臾之间的事情,良药苦口,你不喝药,这病怎么好?”
“不喝药,这病也会好的。”
林翡儿小声反驳一句。
“看你咳的那个样子,朕看了都心疼,你夜里也得盖着被子,你那些奴才真是不中用的,只顾着自己睡,你着凉了都不知道。”
“生病哪能是别人的错,皇上,他们也不想的,这夜里突然变冷,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皇上,你让臣妾靠一会儿,等太医来的时候再叫臣妾。”
殿内就安静下来,直到梁九功等人把常太医带过来,常太医在慎刑司待了近十天,人一下子变得瘦骨嶙峋,苍老许多,那衣服好像是重新换上的,怕污了圣颜。
“微臣常益良参见皇上,参见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万福金福。”
“常太医,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究竟犯了什么错,那些人竟然对朝廷官员用刑?”
常太医跪下来直磕头,哽咽道:“皇上,娘娘,微臣冤枉啊,微臣也不知犯什么错,微臣不过是几日前被太后叫去宁寿宫给太后看病,微臣开了药方后,太后便说微臣要毒药她,让人把微臣下狱,微臣冤枉,从未谋害过太后,更不会给太后开毒药,微臣不从,那些人便想屈打成招,微臣身上的皮肤都溃烂了,微臣撑着一口气想述说冤屈才撑到今日的,不然微臣怕是早就命丧黄泉。”
林翡儿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皇上,跟皇上说:“皇上,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常太医说的未必是真的。”
“娘娘,微臣所言属实,微臣在太医院十五年,微臣真的没有谋害太后,还请皇上、娘娘还微臣清白,皇上、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找来太后的病历档,微臣给太后开的药都是按照太后所说的症状对症下药的,微臣可以跟其它太医对峙。”
康熙见常益良说得恳切,不似在说假话,他冷声问道:“你可知你若是朕面前说谎,那便是欺君之罪?”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若有半句谎言,微臣愿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