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嫤娘也就是说说而已。
军情谋略,岂是她这个毫无经验之人可以胡乱揣测的?
但她又很清楚:所有的人、包括田骁在内,都被曹氏将关内有粮的消息儿泄露了出去都搅得心烦意乱。
人心一乱,就不能冷静去思考问题。
而现在两军对峙……讲白了,就是考验将领胆大心细的时候到了。
所以说,她宁愿自己先胡说一气……田骁年轻虽轻,领兵打仗的资历却老。她要做的,就是抛砖引玉,任何计谋也好,总得先开个头,然后田骁才能领着众将慢慢儿的,一点一点地将想法变得完善。
果然,田骁挥挥手,命那几个孩子,“快去把他们都叫回来!”
几个孩子都跑了出去。
就连最小的叙郎也跟着跑了出去。
田骁看着嫤娘,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走出了书房,两人顺着长廊走到了城墙之上。
嫤娘打量着这城墙。
说起来,歧沟关历来都是华夏汉人防御胡人、辽人等的万里长城……说起是壮观,万里长城万里长……可真正到了歧沟关这儿以后,才发觉这城墙其实也就高约四五丈,宽的话,能并排走上七八个持矛的士兵罢了……
田骁面朝北方,远远眺望。
然而,此时已到了深夜,夜空里乌云密布、又无朗月明星,能看到什么?
田骁兀自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北方,低声说道,“……再往北走二百余里地儿,就是咱们的老家幽州了……”
嫤娘便也侧着头,朝着北边儿看。
铎郎突然远远地在后头喊了一声,“……爹!人都到齐啦!”
田骁没理会儿子。
他只是紧紧地牵着妻子的手,半晌才说道,“日后待我取了幽州,再领着你和铎郎回去看看……”
嫤娘朝他笑了笑,用力点头。
田骁亦一笑,和声说道,“不早了,你去我屋里歇着吧,夜里也没什么事,不用起了。”
她应了一声。
田骁将她送到了寝室处,这才离开去了书房。
嫤娘想着,田骁这架势,像是要与众将秉烛夜谈似的,不如去给他们做点子宵夜。横竖如今她们三万人守着二十几万人的粮草……就是用了些又如何?万一将来真有辽人想来夺粮,那还真不如就被宋将给吃了呢!
于是,她又带着亲卫和武嬷嬷去了临时搭起来的伙房里,取了些麦粉出来,做了一大筐的烙饼,又滚了一大锅野菜面皮儿汤,教亲卫们送去了田骁的书房。跟着,她又捡了些出来,让给巡夜的亲卫们留着,最后让武嬷嬷提了一份吃食,去了关押曹氏的囚室。
其实田骁还是有分寸的。
曹氏其实就被关押在她的住处,只是门口有几个持矛的守卫。
嫤娘身边自有亲卫跟随,亲卫拿出了田骁的信物与那守卫一看,那几个守卫才收了武器,又朝嫤娘见礼。
但见跟在嫤娘身后的武嬷嬷拎着一小筐的烙饼,那守卫想了想,恭敬地说道,“启禀少夫人……少帅有令,犯人三日不许进食,您看这……”
嫤娘立刻答道,“原是我不知这一点……是我错了。既是这样,韦嬷嬷,烦你将这些吃食放在外头,咱们就不拿进去了。”
那守卫拱手行礼道,“多谢少夫人体恤小的。”
嫤娘带着武嬷嬷进了曹氏的囚室。
“是谁?”
曹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用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
武嬷嬷答道,“少夫人过来看你了。”
嫤娘已经打量了一番周围。
歧沟关并非城池,只是一道关卡而已。它依长城以及天险地势构造而成,除去田骁的帅府位于最高点的城墙之上,较宽敞大气之外,其他的屋子都是狭窄而逼仄的,曹氏目前的这间屋子恐怕还算是好的了。
至少能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旧旧的桌子,并一个用屏风隔起来的小间。
曹氏正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嫤娘让武嬷嬷站在门口等。
待武嬷嬷出去了以后,嫤娘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低声说道,“这里头有两个饼,你省着点吃……过几日待时局好些了,我去替你给你叔叔求个情……”
她说完就走。
“婶子!”曹氏哭着叫住了她,“我不晓得,也想不通……我到底哪儿算了?我,我原本一片好心,我也想为大伙儿做些事啊!”
嫤娘回头看了曹氏一眼。
曹氏此人……她出自名门望族,祖父是当朝名将曹彬!曹彬何许人也,其父曹芸是前朝成德军节度使兼兵马使,其胞姐乃后周开国皇帝郭威之妻,其次子娶的是本朝皇室宗女……简直满门俱是鲜衣怒马。
而曹氏生养在曹家,是个出了名的不爱红妆爱戎装的小娘子。
因此,她更得家中长辈的喜爱。
但也正因为她既像女孩子一样被娇养呵护着长大,家族又赋予了她不输于男性的地位,恐怕才养出了她表面上明事理还文武双全、样样儿能干;实际上却并不像铎郎叡郎那样,是真真正正打小儿就被家里给扔到了军营里,从最低等的活计干起,是踏踏实实体验过战争的残酷与无情,所以他们步步为营,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嫤娘叹了一口气。
若曹氏是她的子侄,她自然会悉心教导,就像她嘱咐教导殷郎一样。
但是,曹氏的骄傲已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而她又不是曹氏的什么正经长辈,有些话,就是她说了……人家也未必领情。
“军营之中,军法为重。日后你还是多听你叔父的罢!”
说完,嫤娘转身离了曹氏的屋子。
曹氏放声大哭!
半晌,待外头的脚步声音渐渐去得远了,她才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还恨恨地用力捶着床,泣道,“……你不也为了要讨好他们做了猪油腌菜渣了?我也待他们好,还捕猎獐子狍子给他们吃,可凭什么我还被关禁闭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