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娘走进了内室。
嫤娘转过头,呆愣愣地看着她。
茜娘也是一副憔悴模样,眼窝下还挂着厚重的於青,一看就是夜里没睡好的模样。
姐妹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春兰张罗着端了早饭过来。
一碟子素馅的馒头,一碟子油糍,并两碗牛乳而已。
两人默默地吃了早饭,前头已经隐约传来了道士们祈福做法的吟唱和乐声。
嫤娘和茜娘闷不作声地站起身,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手牵着手朝外头走去。
刚出了院子,嫤娘就发现茜娘的手心汗津津的,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和她一样……
茜娘拖着她走快了几步,刻意与跟在她们身后的春兰和小红保持了一段的距离,这才悄声对她说道:“……昨儿夜里,文妈妈死了,你可知道?”
嫤娘心里一沉,缓缓地点了点头。
茜娘一咬牙,说道:“……还记得祖翁病重前,咱们在花园里遇到了夏翠娘吗?那时候,她和杜婆子在一起……杜婆子是祖翁院子里的粗使仆妇,你说,你说……”
嫤娘没敢吱声。
可她心里的怀疑可比茜娘多多了。
特别是……昨天晚上她居然还会梦到了文妈妈的那一段!
其实嫤娘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祖翁的死。
毕竟连云华道长都说了,由于祖翁的病情太过于反复,再加已经年老体衰,何况这次用的还是狼虎药;就算这次病情能缓过来,不过也就是再拖上个一年半载的。
所以夏家人其实都已经做好了祖翁救不回来的心理准备。
但毕竟一来是因为割舍不断的亲情,二来……祖翁一逝,夏家即从官宦沦为白衣,而且二老爷和两位堂兄弟为了要守孝,至少三年都不能考科举;是以家里人都不愿意祖翁有事。
见嫤娘一直沉默不语,茜娘一咬牙,说道:“今儿我就要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老安人……嫤娘,恐怕祖翁之死,与夏翠娘脱不了干系!”
嫤娘吃了一惊!
其实她也有着同样的疑虑。
可夏翠娘昨天才信誓旦旦地在老安人面前说,要为了祖翁守孝三年……一转眼,茜娘就要去和老安人说,祖翁之死很有可能与夏翠娘有关,可茜娘又有什么证据呢?
“你急吼吼地去说,又能说出什么来?” 嫤娘说道,“我纵然可以为你作证……但你也想想,那天咱们也就是看到她和一个婆子在一块儿,慌慌张张的……这又能证明什么!”
茜娘张大了嘴。
她泄了气。
“可是文妈妈……怎么会突然上吊了呢?还是在祖翁去世的第一天晚上……文妈妈是祖翁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且她早就已经求了祖翁的恩典,被放出去荣养了……别和我说她是殉了主!文妈妈家里好着呢!”茜娘不服气地说道,“反正我就是觉得,祖翁之死……不!文妈妈之死必有蹊跷!”
嫤娘低下头想了想,说道:“既然连咱们都有这样的疑虑,老安人和夫人们会想不出吗?”
茜娘一滞,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老安人见多识广,现在夏翠娘又呆在老安人那里……她的一举一动,老安人都看着呢!再说了,我母亲管着家在,文妈妈到底为什么而死,应该也能查清楚的。”
话是这么说……
但姐妹俩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夏翠娘此人,平时闷声不响的。可她为了逃避白衣刘家的议亲,不惜暗中使刀子,剌伤了茜娘。
后来为了攀上华昌候府的世子继室之位,又使计让夏碧娘找错了地方丢了脸还误配了婚事,若不是当时世子与柳繁繁在,恐怕夏翠娘就成了“好事”了……
再后来,当老安人要罚绿花姐妹去庵堂里苦修的时候,夏翠娘为了逃避苦修,还狠心磕破了自己的头!
只是,这些事情虽然能够根据蛛丝蚂迹和流言蜚语,不难猜出一二,却也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事情就是夏翠娘所为。
可这样的狠角色就潜伏在自己的身边,任是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姐妹俩携手去了道场。
不大一会儿,已经出嫁了的婠娘梳着素净的妇人头式哭哭啼啼地进来了。
一进道场,她就戚戚惨惨地跪在灵堂前,还不停地抽噎着;而她的夫婿王四郎也跪在蒲团上,随着道士的吟唱,一下又一下的弯腰磕头。
嫤娘和茜娘连忙上前,在夏大夫人的安排下,跪下向婠娘还礼。
双方行完了大礼之后,姐妹几个才相互搀扶着起来了。
婠娘抽抽噎噎地哭道:“……前儿我来的时候,祖翁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我那里还为祖翁做了一双鞋子,都还没来得及……”
嫤娘和茜娘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婠娘环顾四周,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二妹妹和四妹妹?”
嫤娘和茜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茜娘轻声说道:“三婶说胡家那边催得急,想赶在热孝里把二姐姐嫁出去……她的婚期本来定在下个月,现在仓皇出嫁,恐怕多的是事儿。四妹妹嘛,她立志要去九思庵为祖翁守孝三年,现在已经住进老安人的小佛堂里去了。”
婠娘一愣。
婚期不巧撞上了丧事,要赶在长辈的热孝里出嫁……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只是,在真正的大户人家里,这是很忌讳的。
毕竟在热孝里出嫁,不能大吹大打,也不能穿吉服礼冠。就这么坐着青布轿子,穿着素衣出嫁……对男方来说,就跟纳了个妾似的。
就算嫁了过去,婆家又怎会看重?
但想想夏三老爷和三夫人的不靠谱,这事儿还真像是她们的手笔;而现在祖翁离世,老安人一向不待见三房,肯定不愿意管三房的事儿,没准儿还想早些把三房分出去呢……
所以说,这夏碧娘要赶在热孝里出嫁,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夏翠娘却立志要去九思庵为祖翁守孝三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翠娘可不是善茬儿,她又贪婪又阴狠,岂会无故替祖翁守孝,而且还是去皇家庵堂——九思庵?
茜娘向来与长姊亲厚,便拉着婠娘退后了一步,将家中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还将文妈妈昨天夜里也被人发现在冰库旁的树上吊死一事也说了……
婠娘听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文妈妈死了?” 婠娘惊问道,“前儿我回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她的小儿子新给她添了个大胖孙子,我赏了她一个银项圈和几百个钱,一为祝贺她家添丁之喜,二为感谢她荣退了还回来照料祖翁。那时文妈妈还笑呵呵地和我说,说已经和老安人说好了,只要祖翁的身子骨好些,她就回去带小孙孙去了,怎么可能……”
嫤娘和茜娘不由得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茜娘大着胆子,将前几天在花园里撞见翠娘和祖翁院里的一个老仆妇鬼鬼祟祟的事情说了。
婠娘被骇得面青唇白!
末了,嫤娘忍不住说道:“大姐姐,这些都是我和三姐姐胡乱猜的……也没什么证据,相信老安人自会查个清楚……咱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婠娘深知事关重大,便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在家里,也要好生约束着身边人,切莫乱说话……我这就去给老安人问个安,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嫤娘和茜娘只得点了点头。
婠娘已经是嫁出去的小娘子,再回娘家就是客了,是以她可以去槐香院探视老安人;可嫤娘和茜娘却要跟随着夏大夫人留在道场接待前来吊唁的贵妇贵女们,所以不能前往。
直到婠娘走了,道场这边才暂时清静了下来。
嫤娘走到了夏大夫人身边,轻声问道:“阿娘,您早上用了早饭没?”
夏大夫人却陷入了怔忡。
嫤娘一连问了好几回,她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之后,又反问:“刚才你说什么?”
嫤娘哭笑不得:“我问您早上可曾用了早饭!”
夏大夫人道:“用了用了……不是和你一块儿用的?有白菘汤饼和酱脆瓜……”
嫤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昨儿夜里的!今儿您没用早饭罢?”
夏大夫人一愣,拍了拍头,说道:“我糊涂了!”
“我让小红回房拿几个油糍来给您垫垫底儿。” 嫤娘说道,“二婶子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这接待女眷的事儿可全落在您的头上,要是被饿坏了……”
夏大夫人拉住了女儿,说道:“不用不用,我又不饿!对了,你可吃了?”
嫤娘瞪着大眼睛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夏大夫人看着消瘦了好些的女儿,叹了一口气,心疼地说道:“……这几天家里事情多,你就和三娘五结成伴,三娘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也一定要带了春兰或者小红……总之千万别落单,知道吗?”
嫤娘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阿娘,这话怎么说?” 嫤娘追问道。
夏大夫人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
她终究说了出来:“……前儿你祖翁离世,昨儿又是闰九月十四,阴气太重……也不知文妈妈惹了什么污秽,竟然……竟然上吊死了!所以这些天你别在府里乱走动……等你祖翁下了葬,再请道爷给咱家里做场法事……”
嫤娘吃了一惊!
“娘!不是这样的……” 嫤娘脱口而出道,“不是阴气重,是,是夏翠娘,她,她……”
“大伯母和五妹妹在说我什么?”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夏大夫人和嫤娘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
只见夏翠娘一身缟素地站在母女俩的身后。
可一细看,却见夏翠娘一幅面色惨白,下巴尖尖,头发枯黄,眼大无神的模样,还冷冷地盯着嫤娘,眼神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