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宋雁回近日来心情甚好,在怀恩寺见了太子之后,她又得以搬回自己院中。
或许是为了补偿他,也或许是因为欣喜于她的“想开”,母亲王氏又给她几套首饰,还请裁缝给她缝制新衣。
宋雁回对此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了期待。她只等着太子殿下时不时地上门偶遇了。
夏日炎热。
晚间宋雁回休息时,干脆让丫鬟将窗子打开,任由凉风吹进内室。
这晚,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情不自禁多吸了几口气,意识更加模糊。
直到脸颊传来阵阵寒意,宋雁回才惊醒过来。
她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床头坐了一个人。虽是在夜里,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她身边的丫鬟。
看这人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宋雁回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你,你是谁?”
她下意识要喊救命,却惊觉脖颈凉飕飕的,竟是这人用匕首抵在她细嫩的脖子。
“嘘……”这人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渐渐适应了光线后,宋雁回才发觉眼前之人容貌极其可怖,倒不是说丑陋,而是脸皮僵硬,宛若死尸一般。
她从没见过有谁长成这般模样,根本不像人人,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宋雁回惊惧无比:“你,你,饶命啊……”
那人死尸一般的面容下,却忽的发出诡异的笑声:“宋二小姐,好久不见啊。”
“我,我不认得你……”宋雁回怕极,动也不敢动。若不是冰凉的触感太过真实,她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想大声呼救,但又害怕这人一匕首下去,她就此丧命。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抓到你,怎么把你的腿一点点敲碎……”
这人说话声音很低,仿佛是用气音说话一般,让人更添惧意。
宋雁回听得云里雾里,连声求饶。
“你变化挺大啊,当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哪儿去了?”
宋雁回心头惶惶,不解而又害怕:“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不记得自己与这样的人有过交集,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要我提醒你吗?十一年前,从这里到边关……”
宋雁回双目圆睁,十一年前她才四岁。她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你,这位大王是不是认错人了?十一年前,我并不是宋家的二小姐。”
“嗯?”
“十一年前,我还姓韩呢。”宋雁回略定了定心神,“宋家与韩家当年抱错了孩子,以前的宋二小姐另有其人,我去年刚被找回来。”
“抱错?另有其人?”
宋雁回现在想明白了,她曾听母亲王氏提起过韩濯缨四岁那年曾为长兄挡灾,肯定就是那时结下的仇家。
算一算不正好是十一年吗?还提到边关。
“是的,抱错了,得罪你的其实是那个假的,已经被赶出去了,你放了我好不好?”
“她在什么地方?”
宋雁回连忙道:“城东清水巷第三户,韩家,她现在姓韩,叫韩濯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的,她跟我没关系,真的。京城里好多人都知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说的是真的?可别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千真万确,不敢欺骗大王。”宋雁回一心想将自己摘出去,“她自小学武,可不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突然笑了,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慢悠悠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出卖对你家有恩的人,还特意提醒我她会武,好让我提前做好准备,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雁回心中一凛,正惊讶间,却见他扬起了匕首。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她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床头已经不见那个诡异的人了。
宋雁回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坐直身体,大口大口喘息。不知是不是错觉,脑袋似乎轻了许多。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有东西自她头上掉落下来。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却摸到了满手的头发。
怔了一瞬后,宋雁回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啊”的尖叫出声。
她的头发,她精心养护的头发,竟被那人从耳根起割去了一半!
二小姐睡觉不喜欢丫鬟在侧,所以贴身丫鬟夜间都在隔壁耳房歇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守夜的丫鬟都睡得极沉。听到二小姐大声尖叫,她们才醒过来,手持烛台前来听候吩咐。
一看到二小姐现如今的模样,两个丫鬟都悚然一惊,困意全无:“二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宋雁回此时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嚷嚷什么?我又不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小心剪断了而已,非要吵得全家都知道?”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二小姐先失声尖叫,我们才过来查看的啊。
宋雁回心知,不能说出真相,如果说出有人半夜潜入宋家是为了报复宋二小姐,母亲王氏多半会悄悄向韩濯缨示警。
这么一来,她的头发岂不是白被割了?委屈也白受了?
今晚那个神秘人,能在侯府来去自如,本事肯定不差,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要去报复韩濯缨。
她自己不能对那个西贝货做什么,现在难得有仇家找上门,她只会乐见其成,才不会从中干涉。
宋雁回的头发被割得太明显,次日梳头时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看着异常滑稽。
这自然没能逃过王氏的眼睛。
面对母亲的询问,宋雁回一口咬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剪的。
“不小心?”王氏并不相信,“雁回,什么样的不小心能剪成这样……”
宋雁回无奈,只得另找了个说辞:“好吧,娘,是我动了出家的念头,又及时打住,所以才……”
王氏听闻这话,甚是心疼,立刻红了眼眶,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命人去买假髻。
女儿想开了固然好,但是出家的念头要不得啊。
失去头发,宋雁回生气而难过,但一想到韩濯缨即将面临的一切,她的难受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些。
既然人是韩濯缨得罪的,那她遭受报复也正常。凭什么让别人代其受过?
她的这些头发,都是因为那个西贝货才被割掉。她等着看韩濯缨的下场。
头发被割了能再长出来,如果腿被敲碎了,还能站起来吗?
不过她得早些得到假髻,不然给太子看到她现下的模样,那可就糟了。
然而谢泽近来并没有去临西侯府的想法。
事实上那日在怀恩寺的见面根本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态度好,仅仅是因为那是宋佑安的家人。
在宋佑安的所有妹妹中,他在意的只有把他当兄长的缨缨。
严格说起来,那也不算是宋佑安的妹妹。
端午佳节,宫中有家宴,六公主五月初五当天不必习武,所以提前告诉韩女傅,那日告假。
韩濯缨自然也乐得轻松。
五月初四傍晚,韩濯缨结束教学,走出皇宫时,外面还很热。
马大伯仍旧在老地方等着她。
今天太热,马大伯拿了一顶草帽当扇子,正在大力扇风。看见她过来,忙迎了上去。
“马大伯,明天就不用进宫了,可以在家好好歇一歇。”韩濯缨冲他打招呼。
“那敢情好。”马大伯笑着点一点头,抬手指了指车厢,“马车里有酸梅汤,凉的,姑娘赶紧喝了,去去暑气。”
“嗯。”韩濯缨笑笑进了车厢,“谢谢。”
马大伯夫妇平时对她颇多照顾。随着天气渐热,他们不但将车帘换成了轻纱,还在车厢里添了一个低矮的小方桌,桌上放着团扇、冷饮等降暑解渴之物。
这样她在车厢里,就不至于太闷热。
这段时间以来,天天如此。
今天车厢里放的是自家制的酸梅汤,浓郁润泽,还有着淡淡的清甜气息。
韩濯缨正好也口渴,就端起来喝了。
酸酸甜甜,冰凉可口,让人暑气顿消。
“驾!”马大伯扬起马鞭,马车疾行。
韩濯缨则拿起团扇慢慢摇着。
也不知怎么了,她竟觉得今日困得厉害,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团扇也从手中掉落。
她平日里也会在车厢内小憩,但像此刻这般困顿的,却还是头一次。
韩濯缨想抬手抚摸额头,看是不是发热了,却发现自己手臂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抬起来。
不止是手臂,除了脑袋尚能活动,她的四肢都毫无力气。
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青天霹雳,一个念头倏地浮上她心头。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马车行驶,车帘晃动,外面陌生的建筑告诉她,这不是回家的路。
“停车!停车!”韩濯缨发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明明是用尽全力,却像是喃喃低语。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所有的事物好像都有了重影。
韩濯缨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咬着舌尖,竭力保持着一丝清明。她从没想过,自小习武的她会在某一天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跳车了。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之人回过头,是马大伯熟悉的面孔。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宋二小姐,啊,不,韩小姐,好久不见啊。这一次,看你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