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姜扬治,滕窈想很高兴。不,这么说都太收敛了。她高兴得不行。
哥哥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家了,爸爸妈妈突然就催她提前离家,准备开学。她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去找姜扬治,他又已经回去了。其实,他本来回家次数就少,这次已经是停留得最久的了。
果不其然,这个暑假回夏乡,他彻头彻尾是为了——
过来这边,滕窈想还没见过姜扬治。他忙时会已读不回,她没联系上他。
现在见面了。
可是,滕窈想不敢去搭话。
……
假如个性再不细心一些,假如不是早就认识姜扬治,假如没有仔仔细细观察过他,她肯定不会注意到的。
姜扬治是个爽朗的人,为人大度,爱开玩笑,为他人着想。可是,偶尔,他也会突然变得寡言少语,不理睬任何人,整天整夜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说关于歌曲的东西,也有时候是咒骂。叽里咕噜,阴沉消极。他诅咒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说的内容会更轻,“你到底去哪了”“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踢球了”“你耍我玩吧”。另一个就严重多了,连带生命、尊严、存在的价值全部否定。那个人是他自己。姜扬治骂自己。
滕窈想不喜欢那种时候的他,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假装不知道。后来她才知道,常常去他家的爸爸也知道。滕窈想的爸爸说,他只是比较偏执,这是遗传的,他家长辈都这样。
这时候,在别人家打开门,滕窈想看到的姜扬治就是这样。他心情不好,她知道。这不是平时好相处的那个姜扬治。
他头发打理得很漂亮,眼神却死气沉沉,问:“今天是仲正义生日吧?”
叶莎尔在说话:“是谁呀?”
“啊!”滕窈想突然大喊,抬腿迈出去,“是我叫了外卖!他拿错奶茶了,我跟他下去换一下!”
她把门关上了。
滕窈想推着姜扬治从门前离开,他不情愿,但她很努力。电梯门打开,他们两个人都进了电梯间。
滕窈想说:“我们去楼下打包几杯奶茶再进门吧。”
他不走。滕窈想就说:“正义姐姐说的,她忘了买了。”
姜扬治和她走了出去。
夏天还未结束,外头艳阳高照。滕窈想可是海边小渔村的孩子,没有撑伞的习惯,姜扬治也无所谓。到了奶茶店,里头聚满了吹空调玩手机的顾客,他们叫完奶茶就到门外等待。
滕窈想突然开了口:“我知道!”
她那没表情的脸和激动的语气很不搭。
连姜扬治也被吓了一跳。之前连续加班一整个星期,又被叫去团建吃饭,和不认识的人喝好多酒,因为工程文件还开着,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他却跳回家去工作。仲正义发火了,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而且,在那之后她就不再联系他了,大有要切断关系的势头。他终于抽空到她妈妈的餐厅,然后得知她生日。
这个人是铁了心要分开。
不。
也没在一起过,说什么分开。
姜扬治想。
但是,他还是到了她家门口。
现在,滕窈想突如其来的一喝让他不明就里。
滕窈想说:“我知道仲正义的事。你和她早就认识了,哥哥跟我说过。”
姜扬治一怔,迟疑半晌,然后才做出反应:“……那个普通大胸男嘴巴真碎。”
滕窈想不管他对自己哥哥的评价,战战兢兢地说下去:“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你不跟正义姐姐坦白,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打乱你的节奏,你也……别紧张。我……不想把你变成跟资助的人在一起的渣男,我这样……只是因为感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说这通话仿佛耗尽了她的勇气。
姜扬治看着她,忽然间,很异常的,他想,是仲正义的话会怎么做?
他伸出手,搭在她肩膀上。
“谢谢。”姜扬治说。
手掌底下的身体不再颤抖了,滕窈想渐渐平复了心情。她朝他小幅度笑了一下。
背后,奶茶店在叫号。他们买的饮料已经做好了。
他们两个人拎着奶茶回去。交代过后,滕窈想先进去,然后姜扬治才进来。最先看到他的是客厅里的那帮人,季司骏已经从厕所出来了,虎躯一震,另外两个人倒是照常缺心眼。叶莎尔说:“哇,山大王来啦。”
仲正义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姜扬治时很惊讶。滕窈想连忙说:“他被仲阿姨邀请了……”
好吧。千防万防,亲妈难防。仲正义也知道的。
滕窈想偷偷瞄了一眼姜扬治,又看看仲正义,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为了帮助姜扬治,她是不会说漏嘴的。
在他们身后,仲正义的姐姐端着蛋糕走了出来。
眼镜的反光消失,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仲正义的姐姐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嗯?这位是……”仲正义的姐姐稳如泰山,却让处在现场的别人陷入无尽深渊,“正义还在中学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38章
仲正义的姐姐头脑好, 情绪稳定,和不靠谱的爸爸、乐天派妈妈相比,在整个小仲家, 姐姐都是定海神针, 也是最强的智者。然而, 此时此刻,面对本应该是初次见面的人, 她却问出了这样的话:“我们见过吧?”
姜扬治没说话,仲正义没理解。太紧张了, 为了解释,滕窈想的声音都变调了:“正义姐姐中学?那么久之前?不可能的!肯定是在网上看到过。”
“不对。”小仲姐姐仿佛名侦探福尔摩斯一般, 展开推理, “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你是正义的高中同学吗?等一下……”
气氛凝滞。
不知为何,姐姐说“等一下”,大家就真的像游戏暂停,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绞刑绳索已经套到下巴旁边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缄口不言, 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最强智者的气场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绳套里挣扎的时间太久了, 姜扬治最终还是开了口:“请问,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和她不是同学。”
他身体前倾,靠近了小仲的姐姐。
姐姐抬起头,如此近距离地打量, 忽然间, 眼镜背后又反光起来。姐姐笑着说:“哎呀,是我粗心大意了。客人别在门口站着, 先进来坐。我们能吃蛋糕了。”
仲正义最先看的是姜扬治的手。过去这么久,姜扬治的左手已经好了,手掌早就能活动,开车也不在话下,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有工作,不想被问,干脆提前拆了。不去医院就不会被医生骂。
他留意到她的视线,想说点什么,她已经转过身。
一圈人都落座,坐在沙发上的坐沙发,盘腿坐在地上的坐地上。仲正义并没有把他们刚才的寒暄纳入思索,只是舒了一口气,很快地振作精神,迅速地恢复心情,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好好过。这是她决定了的。
仲正义站起身,给自己戴上生日帽,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姐姐端来蛋糕,上面插满蜡烛。
叶莎尔拿出手机拍照,路满卓不合时宜地拉了个喷射彩炮。姜扬治坐得靠外,很有眼力见地关上灯。
现场美丽,气氛良好。
仲正义闭上眼睛,许了愿,时间有点长,还被姐姐催了。最后,她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她许的愿望琐碎、平淡,但是都很重要。希望家人幸福,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希望实习顺利,希望能好好毕业,和朋友永远开心,能找个优秀的男友也不错。
以前妈妈说过,许这么多愿,她太贪心了。
可是没办法。她的愿望就是这么多嘛。
自始至终,姜扬治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许愿时,暗淡的烛光里,仲正义闭紧双眼,往常那种坚不可摧的神色暂且被搁置,她变得格外文静、沉寂,瘦削的脸更显淡泊。他并不是因为美或丑的缘故目不转睛,仲正义就是仲正义。
在她吹灭蜡烛的那一刻,他打开灯,停滞的呼吸终于可以继续了。
仲正义在朋友们的掌声中笑容满面,叶莎尔翻转镜头,拍了一些自己、仲正义和路满卓一起的照片。
意外的是,平时经常会要进来骚扰一下的季司骏居然异常的老实。
仲正义的姐姐拿来了蛋糕刀,仲正义接过,开始公平地分蛋糕。姜扬治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一下就融入了,帮忙拿盘子,又给递芝士粉:“你要这个吧?”
“嗯。”就算心有不满,仲正义也得承认,这个人,还是靠谱的。
突然间,季司骏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好突兀,一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桌子,痛得单腿跳了几下,然后拿起一个礼盒,朝仲正义打开来。
那是一把车钥匙,上面的logo彰显了品牌。
仲正义保持着切蛋糕的姿势,说:“你要送我车?”
“呃!不是……”季司骏也意识到了这个误会,稍微哽住,说,“我买了新车,之后,只要你需要,我每天都可以接送你到学校。”
叶莎尔扑哧想笑,被路满卓捂住了。两人用古怪的表情对视。
另一旁,仲正义瞠目结舌,最后说:“我只有一年就毕业了。”
季司骏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完全愣住。
这一愣,仲正义就笑出声来。交往这么久,她当然看得出来,他说的不是计划好的话,而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没有plan a,也没有plan bcd,就是这样一个绝对没有塞心机的人。
说完“我还是会住校,不用你接送”,仲正义仰天笑了几声,继续切蛋糕了。
谁都没想到还有后续。
季司骏突然继续开麦,说了下去:“仲正义,还有一件事,我不是要你现在给我答复,我就是想告诉你……”
他像宣誓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盒子。
这是仲正义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钻戒——后来,跟朋友在一起,她这么说的时候,另外两个朋友马上附和了:“我也是。”“加一。”
季司骏努力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崇敬:“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觉得你是……那种人。感受不到的人不会懂,但我懂,我知道。你……一下就能冲击别人,震撼别人的内心。你很强大,仲正义……”
说实话,仲正义都有点感动了。毕竟没有人会讨厌被夸。
但是,不合时宜的笑声响了起来。
姜扬治笑出声,不是掺杂恶意的冷笑,而是真切的笑声。旁边人都看过去,叶莎尔嘟着猫嘴歪头。路满卓满脸傻样茫然。滕窈想板着脸咬紧牙关。姜扬治露出看贺岁档电影时才会有的笑容,这声音、这样的表情于他而言很常见,论本质来说不奇怪,唯一的问题是,场合不对。
眼下他们可不是在什么喜剧剧场。
他旁若无人地笑完,还环顾一周,似乎纳闷其他人怎么没反应。姜扬治带着闪亮亮的笑脸说:“你开玩笑的吧?”
“啊?”季司骏摇摇头,回答说,“不,我是认真的。”
姜扬治靠墙坐着,离灯的开关最近,在靠门的边缘。季司骏则站在对面,也是最外围,独自在电视机前。
他们中间隔着其他所有在场的人,大家都很茫然。
“就这东西?”姜扬治笑着问,“买车是学我还是怎么的,这都无所谓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父母付的账,顶多也就是你的一点零花钱。你就用这个来跟她表达真心?你把仲正义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