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强的故事中流行“命运齿轮”的说法,也就是说,某一刻,在当事人不知道的时候,命运就开始因为不经意的事件而更改了。从此以后,一切翻天覆地,人生被摧毁,然后重建,并非得失,只是颠覆。
音乐声中,在他之后,仲正义去到了舞台中间。
那是像职业舞者一样的表演,对肌肉的控制很有特点,踩拍与延伸都不像她说的那样生疏。
她是靠表演本身就能让别人大吃一惊的人,和外表形成的反差也恰如其分。毫不夸张,打分的老师也看呆,周围还没轮到的选手都分神。她只跳舞,表演完就离开,和其他人一样,可又跟其他人那么不一样。
仲正义回到原来站的位置,揉捏肩膀,活动脚腕,嘴里还跟着音乐念念有词。在她旁边,姜扬治已经彻底将刚才的自我陶醉抛之脑后。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她,仿佛注视生活被摧毁的那一瞬。
第20章
仲正义做了个梦, 绿茵茵的草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风。风的声音很大,她很纳闷, 怎么会这么吵闹。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醍醐灌顶, 因为她在奔跑,跑动, 跑得比谁都要快……她感觉到了……孤独。但却是一种处在集体中的、冷静的、好的孤独。
然后她就醒来了。
夕阳西下,天已经要黑了。窗户外格外暗, 靠近才能看到夕阳。她默默地躺着,看到外面介乎橘色与褐色之间的夕阳。身边的人还在睡, 她回过头, 看到姜扬治闭着眼的脸。
臭小子, 细皮嫩肉的。仲正义腹诽了几句,又忍不住微笑,继续看外面的景色。
来这里是对的。虽然这几天都没去海边玩。但在这慢节奏的小镇,在这没有高楼大厦,能看到浩瀚星空的地方, 人的身心确实能得到治愈。
她懒散地躺着。黄昏的光线不太亮也不暗, 自己肚子不饿, 没感觉撑着,温度不冷也不热,不用上学、上班,身边没有吵闹的人, 周围没有讨厌的人, 也不是完完全全没有人,适当的孤单, 适当的有人陪伴,不需要考虑任何不想做的事。
这不就是最好的时间吗?
仲正义希望多停留一会儿,内心感到无比宁静。
楼下传来停车的声音,有人说话。但这细碎的声响也都还能接受——咦?
她是在声音来到楼梯间时才意识到的,等等等等一下……有人回来了!叶莎尔他们回来了!上楼梯的人是季司骏,他敲了敲某扇门,直接推开。好在那是仲正义和叶莎尔的女生宿舍,暂时没人在那里。仲正义甚至来不及吐槽一句“你小子,倒是别乱开女生卧室的门啊”,她爬着起床。
她用力摇晃姜扬治,把他从过长的午睡中强行叫醒。姜扬治睡眼惺忪,压根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满脸除了困写满疑问号。
仲正义压低声音,急促地告诉他:“季司骏!季司骏!季司骏!”
“哦哦哦……”他好像还在让自己清醒的阶段。
仲正义站起来,这就推门出去,和季司骏打招呼:“这里!”
“你们回来了?”听到声音,季司骏回过头,也理所当然地往这边走,“怎么不回消息啊?我给你和蓝人都打了电话。”
“刚刚关静音了。”
仲正义准备说“姜扬治也在这”。
她一转身,就看到让人脑袋短路的一幕。姜扬治已经爬出窗外,跨坐在窗户上。
仲正义愣是被他搞懵了,猛地关上门,先冲过来拽他:“你干什么呢?”
“嗯?躲起来。”他还没懂呢,“不是你对象来了吗?”
她真的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也不是能笑的场合:“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你躲什么呀?”
再说了,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是“奸夫”专业毕业的吗?是在现实或者心里演习彩排了很多次吗?
但是,仲正义还没听到回答,就看到姜扬治迈开另一步。她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只有一只手能用还这么不怕死?她扑到窗口往外看,姜扬治抓住外面的水管,分几个部分往下跳,非常熟练地落了地,看来从小就开始走这条捷径。
他头也没抬,绕到车库那边去了。
仲正义还想喊什么,可季司骏也到了背后的门外:“正义……”
她只能回过头,朝季司骏微笑:“你们回来了?钓鱼好玩吗?你是不是晒伤了?”
她着急走出去,因此没看到季司骏与往常不同的表情。仲正义快快地下楼,叶莎尔和路满卓在厨房里捣鼓买回来的鱼和排骨。他们似乎在说话,分贝不高,加上隔着门,断断续续,在外面也听不清。
仲正义推开门的几秒里,他们的对话还没结束。就是这一会儿里的声波确凿传了出来,震动了她的鼓膜。
她听到路满卓说:“……我确实想过,要是正义不在的话。”
什么?
门外,仲正义愣在那里。
门里,叶莎尔和路满卓也愣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仲正义突然开始大叫。
“呜呜呜呜呜呜!”叶莎尔也跟着大叫。
路满卓更是重量级:“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三个人的叫声把刚下楼来的季司骏给吓到了。
叶莎尔把仲正义拉进来,路满卓把门关上,三个人聚在厨房里开会。路满卓说:“要是正义不在就完蛋了!我是想说这个!”
“正义,你别理他……”叶莎尔说,“他就是……嘴贱。”
这相反的解释方式,反而更加奇怪。仲正义觉得很冲击:“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
三个人里往往有一个人得去车底,假如是这样的话,她非常能理解。
叶莎尔马上回答:“不是的!尊滴没有!”
“你们要是恋爱,不用瞒着我哦。我没有意见的……”
叶莎尔语速飞快:“真心没有。要是有的话,就……就惩罚我一辈子不能穿越二次元。”
“你本来就不能。”
话是这么说。看她这破天荒的瞳孔收缩,嗓音变尖,仲正义相信是真的。
路满卓迫切地要解释:“我的意思是……”
下一秒,叶莎尔把他的嘴巴捂住了。她不想他说,那他也不能说出口。加上季司骏已经来了:“你们在干什么?吃东西?”
这天晚上,叶莎尔和路满卓炖了一锅排骨汤,给这两天受过伤的两个人喝。因为煮了很久,直到夜里才做好。
仲正义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反而是姜扬治不喜欢喝汤,但也被路满卓他们按着灌了几口。
之后晚上,路满卓又反复和仲正义解释了很多次。仲正义用连连摆手和逃避来回应了。
天才亮,他们就集体起床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海边玩。
终于可以去了,仲正义的泳衣有了用武之地。她穿着蓬蓬的泳衣,头发盘到头顶,披上防晒衣下楼。季司骏也从酒店赶来了。他们一起把野餐布、杯面、防晒霜和饮料打包,放进车里,然后所有人一块儿开车去海边。
姜扬治举起车钥匙,做出投掷前的姿势:“你们谁想开吗?”
他才问出口,季司骏就颤颤巍巍抬起了手。然后车钥匙被扔过来,他接住,开开心心地上车。
季司骏家对他基本有求必应,但车没有花大价钱买过。他父母比起车更愿意投资房产,小孩子想去哪里旅游、读书,都行,可要花那么多钱,只为买一辆车,在长辈们看来,这就太离谱了。
外星蓝人是他的偶像,不单纯是音乐、外形、人气,车也非同凡响,是他理想中的模样。早在一开始,他就很垂涎这车了。
这次能亲自坐进驾驶,机会难得,他当然不会错过。
一路疾驰到海边,季司骏只嫌路程不够长。总算到了沙滩上,除了姜扬治不能下水,其他人都齐齐冲刺进海里。仲正义想来海边很久了,沙滩细软,在脚趾间细细密密地蹭着,海水冰凉,时起时伏。
倒是叶莎尔他们,明明之前来玩过了,现在还很兴奋。海滩人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自由自在地玩。他们带了球,几个人分成两队,打起抛接球来。
仲正义是抢手的队友,大家都想要。她干脆提议,自己一个人一队。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仍然能和两个男生打得五五开。玩得很开心,每个人都在笑。
身上粘了沙子和水,仲正义往岸上走。季司骏问:“怎么了?不打了?”
她边笑边说:“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
沙滩边缘衔接着上面混凝土铺成的道,姜扬治就坐在那个位置,旁边放着电脑,单手用键盘,单手用鼠标,随意地工作。
仲正义走过去,从他们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一包薯片,就着餐布席地而坐。薯片脆脆的,咸咸的,但是,和海水又不是一样的咸味。她看着远处的风景,旁边传来一下一下敲键盘的声音。
仲正义故意把薯片咬得超大声,让薯片袋子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没过两秒,背后就传来了姜扬治的声音:“仲正义!干嘛呢?”
她明明因为如愿以偿而笑了起来,但是,回过头去前,又还是变回了若无其事、慢悠悠的神情。仲正义瞥了他了一眼,说:“本来我都快忘了,突然又紧张起来了。”
“什么事?”姜扬治盖上电脑,扔到一边,舒展着肩膀,坐到她旁边。
然后,仲正义就把自己担忧的事告诉了截至目前她少有的倾诉对象。姜扬治说:“你觉得是他们干的吗?”
“不。”仲正义回答,“我不怀疑朋友。我知道,绝对不会是他们。”
假如确信有人要伤害自己,她肯定早就想办法跑路了。又不是恐怖电影里非要住鬼屋、闯精神病医院的作死家。但是,朋友们的突发状况的确让她招架不来。他们或许不会伤害她,可他们私底下有很多秘密,有希望她不在的时候。这是真的。
“确实。”他附和她。
仲正义问:“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
姜扬治一怔,思索片刻,还是说:“不……不知道。我不确定。”人选很容易有,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贸然说了,肯定也不能瞒着不讲。
仲正义说:“其实,我只是在想,我和他们的友情是不是真的很脆弱。”
姜扬治说:“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这么想。”
“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周围的人呢。”他坐在稍微靠前的地方,她能看到他的肩膀与后背,也只能看到这些地方。
是错觉吗?仲正义想,这种说话的方式有点刺人。
不过,她很少在坏的感受上多停留,只会把想法本身存进脑内。
仲正义说:“身边的人,我肯定是会在乎的。我只是不在乎不重要的人怎么想。”
海滩上暑热依旧,两个人坐在野餐布上。海风阵阵,他们能看到海,可他们又离海水远远的。
姜扬治总算看向她,莫名其妙,忽然向她伸出了手。仲正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可他继续抬起手,无缘无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我也是吗?”
仲正义一头雾水:“是什么?”
“……”海风吹拂,他陡然换了语气,又变回平时的嘴脸,嚷嚷道,“薯片呢?薯片!我手伸在这里这么久了!老板!赏点吧!”
仲正义静静地看着他,下一秒,她飞快拿起薯片袋,仰起头来,从上往下,像吃碾碎的干脆面一样,一口气全部倒进嘴里。姜扬治扑上来阻拦。
两个人又笑又闹。薯片屑全粘在脸上,仲正义也顾不上,边得意边嚼薯片。姜扬治也笑:“你多大了?吃得满脸都是。”他伸出右手,无意识地帮她扫开残渣。手指在脸颊表面拨弄,轻而舒缓,宛如浅浅探入清澈的水中。
两个人目光接触,这才骤然停顿。
她今天晒过太阳,肤色稍微泛着橘色。他却在阴凉地里躲了太久,苍白得叫人讨厌。他们看着对方,她垂下眼睛,又看向他。他的手渐渐落下去,在她肩膀边迟疑。隔着几厘米,在她手臂旁边,他弯曲了一下手指,像是无聊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