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看一眼风泽,问他,“你娘没跟你说你真正的爹是谁吗?”
风泽抿嘴轻哼道,“说了。”
苏进问,“是谁?”
风泽看着他,塞一句,“是谁又杂了。”说罢,越发火上浇油疤口撒盐地道,“反正早就死了,一柸土渣渣了,还能管着我了!”
苏进一噎,眼神跟着一冷。
苏昱拍桌怒起,指着风泽,“你给我闭嘴。”
风泽不阴不阳地道,“是你们让我说的。”
苏昱怒道,“那是你爹,有你这么说亲爹的吗?你的教养和良心都被狗吃了。”
风泽冷笑,“我有没有教养关你们屁事,少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良心这东西遇见了狗,不被啃才怪了,现在来说我是你们苏家的人了,早年做什么去了?我娘吃苦受罪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个你们认为是我爹的人出来扛一下,你们这些自称为我兄弟的人又在做什么?”
苏昱一噎。
苏墨漠然地来一句,“你想追究这事儿,那就问一问你娘,我们也很想知道,你娘为何要瞒着我们,偷偷把你藏起来,若不是她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至于受苦受难?以我们苏府的实力,不说护一个她,就是护十个也护得着。”
这话很犀利,一下子把所有恶果都推向了玉香。
玉香脸色一白。
风泽却不受影响,“我管以前是什么破事儿,反正我是不会认你们苏府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云苏一直没说话,如同段萧一样,只沉默地喝着茶,闻言,挑了挑眉,俊逸斯雅地说,“你不管以前的破事儿,又何以去在乎以前你娘受的苦?你若是认了苏府,你娘从此之后就不会再受半分苦,若你不认,那就是我苏府的敌人,不说你跟你娘了,就是整个玉府,也会因为你的一时蛮撞和一时乱言而遭牵累。”
风泽眯着眼瞪他,“威胁我?”
云苏轻淡一笑,茶杯盖儿在手中铿的一声落下,明明是修长如玉的手,此刻却像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声腔华丽浓艳,醉人心魄,却字字如针,“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我们是来找你商量的?你有几斤几两受得住本王和苏府的称!给了你脸你就好好端着,别给脸不要脸,非要拿命来玩儿。”
风泽没跟云苏打过交道,即便跟他手底下的人过过招,可真没遇到过这般强悍又目无一切的男人,他一时被云苏给震到了,半天都吐不出来一个字。
眼看着云苏一出口气势就陡然逆转,段萧轻轻抬眼,挑眉笑了一声,说,“王爷一出口就把人吓着了,这往后还怎么认亲?他就是想认也不敢了。”
云苏呵笑,“你看他像认亲的样子吗?”
段萧搁下茶杯,往风泽看一眼,又往玉香看一眼,他身为外人,实在是没什么立场插手这件事,可他不能让自己的人在这里受了别人的挫,只能选择性地说,“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会有叛逆心理,你们若真心诚意想认这个亲,那就得慢慢来,以前的事儿过往不谈,就只说今天,你这般恐吓他,不是牛也得跟你犟上了。”
云苏冷笑,却不言。
段萧扭头对苏八公说,“你若真心认这个孙子,可以留下来跟他增进增进感情,我这小院虽不及苏府大,却也能给你腾个地方睡的。”
这话一出,云苏、苏八公、苏进、苏昱、苏墨全都看向了他,这般明目张胆的邀请,是设身处地为风泽撑腰还是请君入瓮伏杀苏八公?
因为段萧的一句话,前厅内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中,明知道段萧抛的这根橄榄球十有八九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把戏,苏八公也得接。
苏八公看着段萧,看着这个少年,看着段宗铭的唯一子裔,想到京城发生的事儿,想到三元湖发生的事儿,想到这个少年连斩他苏府三个千金的狠辣,他一向深沉不惊的老脸上露出了难得可见的不明笑容,“英雄出少年,这话不假,可你也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宝刀未老。”说罢,双手往椅把上一拍,双袖掸开,掸出一股无可匹敌的气风,风声过境,他苍老的声音气势落地,“就在你府上叨扰几日!”
第187章 白鹭归臣
苏八公说罢,径自地往前厅通往里间大院的那个门走去。
苏进、苏墨、苏昱慌忙出声喊,“祖父!”
苏八公没应他们,只在经过风泽的时候,对他说,“祖父想认回你,是真心实意的,不管你对以往的事儿存在何种抱怨,对你娘所受的委屈存有多大的不满,这都不难解决,一码事归一码事,不管你怎么抵触,你身上流淌的就是我苏府的血脉,这是你想否定都否定不了的事实。”
风泽眉头一皱,似乎极为讨厌听他说这种话。
苏八公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真的进了那道门。
段萧冲无方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儿跟进去,给老先生收拾一个合适的院子,让他先住下,晚点儿咱们再来好好谈论一下这亲该怎么认。”
无方连忙哦一声,极为眼力见地跟了上去。
苏进、苏昱、苏墨都愤忿地瞪着段萧。
段萧挑挑眉,冲他们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只是旁观者提了一个建议,做决定的是你们祖父。”
云苏浅淡地盯了他半晌,拂袖起身,二话不说,也跟着苏八公的脚步,往那道通往里间大院的门走去。
段萧立马出声问,“王爷想做什么?”
云苏道,“本王也住下来。”
段萧道,“我这个院小,没你的地儿。”
云苏道,“不占你多余的地儿,本王就跟本王的外公挤一个院子。”
段萧道,“王爷若留下了,我就会把苏八公请出去,你们爷孙俩儿,只能留一个。”
云苏英俊的眉头微微蹙起,脚步顿住,侧头看他。
段萧双手环臂,仰着上半身靠在椅背里,也抬头看他,“王爷要想清楚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只给苏八公一次留在府上跟风泽培养感情的机会,今日错失了,决不会再有第二次。”
云苏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门,心里默默地低叹一声,也就两步路,一抬就过去了,可就是不能,苏八公想认回风泽的执念,不单单是冲着风泽是苏家的血脉,更重要的是,风泽是苏项猝然长逝生命的延续,这才是苏八公不辞千里来陵安城又不惜明知段萧是设局圈他他还要坚定踏入的原因,当然,可能还有别的因素,比如说苏八公年岁已高,死就死了,只要能让风泽归入苏家,他赔上一条老命也是值得的,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苏八公不想让苏府血脉归在段萧手中,而不管是哪个原因,云苏都没法与苏八公换这个留在花萧府的机会。
云苏心头有点儿失落,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的,他就收回脚步,转身走了,他虽然不能住下来,却可以借着来看苏八公的机会,踏进花萧府,堵见宋繁花。
云苏离开后,苏进、苏昱、苏墨也没多留,相继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后,段萧把玉香和风泽带到了白鹭院,宋繁花已经起来了,正在白鹭院里用餐,白鹭院很漂亮,有湖,有水,有亭,三三两两的白鹭栖在树下、水中、湖中,宋繁花坐在一个水榭里吃饭,水榭建在湖上,榭亭与岸边搭了一条长长的木质走廊,走廊四周是阑干,阑干上还挂着她生辰那日段萧挂上去的樱花灯,此刻是白天,樱花灯里的烛芯没亮,但一字排开的晶璧却份外漂亮,水中或嬉戏或浅栖或飞纵的白鹭又让这寂静的死物一般的布景欢腾起来,动静相合,相得益彰,看的吃饭的宋繁花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了不少,连吃了两碗红豆粥,一盘烧鸡杂,一盘水晶虾,正准备让环珠再盛第三碗,结果,看到了从岸边过来的段萧、玉香、风泽。
宋繁花想到今日苏八公来认亲一事,微微眯了眯眼,等着三个人走近。
进了榭亭,段萧扫一眼面前摆的盘子和餐具,扭头冲玉香和风泽问,“你们二人吃过早饭了没有?”
玉香说,“吃了。”
风泽也说,“吃了。”
段萧唔一声,指了旁边的两把椅子,让他们二人坐下,他挑了一个离宋繁花最近的位置坐,坐下去之后,半个身子都慵懒地往宋繁花这边的椅把上撑,盯着她吃的油光满面的小嘴,又看一眼环珠递过来刚盛的红豆粥的碗,笑问,“还没吃饱?”
宋繁花道,“我才刚吃。”
段萧看一眼铺着锦鲤缎桌面上的两个空盘子,挑眉问,“刚吃就没菜了?”
宋繁花瞪他,“我先吃菜不行?”
段萧笑道,“行。”他抬头冲环珠问,“她这是第几碗粥了?”
环珠看一眼宋繁花,不敢随便乱答。
段萧道,“吃多少就是吃多少,别看你家小姐,实话回答。”
环珠道,“奴婢刚给小姐盛的是第三碗。”
段萧一怔,目光投在宋繁花的脸上,然后又落在那不大不小的碗上,最后落在那颜色异常深红的粥上,挑眉问,“这粥那么好喝?”不等宋繁花回答,他冲环珠道,“你也给我来一碗。”说罢,看向玉香和风泽,“你们要不要也尝一尝?软软爱吃的东西,一般都是极好吃的。”
宋繁花立马的仰头嗔他,“不许叫软软。”
段萧轻笑,黑色系的眸中盛满了宠溺和流光溢彩,却故意地说,“都是自己人,他们知道我私下里是怎么喊你的,没必要躲着避着。”
玉香特不给面子地来一句,“我是第一次听。”
段萧额头一抽,朝她狠狠瞪一眼。
玉香笑道,“不过,这个名字比宋繁花好听多了。”
段萧抑制不住地低声笑起来。
风泽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大概听的次数多的,只有无方而已,但风泽没他娘幽默,也跟宋繁花不熟悉,更对段萧有着一股打心底里的敬佩和尊重,是以,不敢打趣。
宋繁花气的伸手就往段萧肩头捶了一拳。
段萧笑的越发的欢了,离她最近的那只手臂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接过环珠递过来的碗,品尝起了那碗粥,可能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粥真的很好吃,段萧都吃出了甜蜜的味道,一碗吃罢,又要了一碗。
玉香和风泽也极为赏脸地吃了两碗。
吃罢,宋繁花让环珠和绿佩把餐盘碗筷都收走,摆了茶具上来,给众人都一一斟了一杯香茶后,环珠和绿佩就退到一侧了。
宋繁花看一眼段萧,问,“苏八公他们走了?”
段萧道,“苏八公没走,其余人倒是都走了。”
宋繁花准备去端茶杯的手一顿,搁在半空中,细白手指透着微光,一如昨夜温泉池里泛着微光的身子,段萧立马的别开脸,看向亭外的湖水以及纵水而嬉的白鹭,可这么一看,段萧越发觉得糟糕了,那一对在水中扑腾交颈的白鹭,像极了昨夜里的某个情景,温泉池里的水浮交融,两个像藤蔓一般紧紧缠附的身子……
段萧只觉得胸膛一热,眼神又泄出了火,他立马闭上眼,伸手摁住眉心,拼命地在心中念着各种清心咒,还没念完,耳边就传来玉香的声音,还有风泽的,这二人的声音一出,段萧就呼了一口气,心境顿明。
段萧又揉了一会儿眉心,睁开眼。
宋繁花看着他,担忧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段萧轻咳一声,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看向她,好半晌才说,“没事。”
宋繁花问,“真没事?”
段萧道,“没事。”
宋繁花哦一声,有点儿不大尽信,但也不多问,她觉得八成是昨晚他自己作的,谁让他昨天……想到昨天,宋繁花立马打住,她冲他问,“苏八公是你留下来的?”
刚玉香跟风泽开口说的话,就是这句。
段萧道,“嗯。”
宋繁花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笑道,“你想用这种方法把苏八公扼杀在府上?”
段萧微抬下巴,笑道,“不用这种方法杀他,他是为了风泽来的,一片赤诚之心,难能可贵,我让他住进来的目地是真的想让他与风泽多亲近的,至于杀他,我们另外借用朱礼聪。”
宋繁花挑眉,“朱礼聪?”
段萧笑道,“嗯,昨晚我跟你说过,我带朱礼聪去向陵安郡主下了聘,如今还没定日子,等日子定好,那一天,指不定是喜事,还是悲事了。”
宋繁花、玉香、风泽纷纷盯着他,脸上露出询问。
段萧将自己的打算与计划说与了他们听,说罢,又道,“目前什么都定好了,就差选良辰吉日了。”他扭头看向宋繁花,“这日子你来定。”
宋繁花笑问,“为什么我来定?”
段萧笑着看她,“朱礼聪虽说是朱帝之子,可他现在是我段家军中的一员,你是他们的主母,不说他娶妻的日子是你定了,就是娶了妻,也要敬你一杯茶的。”
宋繁花奇道,“这日子不该女方定的吗?”
段萧笑道,“安逸山虽说是个见风使舵的,可在这事儿上好像是个一根筋,非要让我们定,大概他觉得我们定的日子就是天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