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些保镖是依老板的要求办事。何况爷爷现在确实不方便接待那么多人。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毕竟自己来都已经来了。
闻知站在门口给孙慧发微信,说爷爷今天不接受看望,叫她不用过来了。
没想到才刚发出去没多久,正在看回沪城的高铁票时,却陡然听见贺屿之的声音。
“她是自家人。”
“让她进来吧。”
闻知抬头去看,看到贺屿之站在那些保镖后面,淡声说。男人沉黑色的眸子正看向她,抬手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那几个保镖没怎么见过闻知。等贺屿之说了之后才知道她是跟贺家有关系的人,立马觉得不好意思,一边连声说着抱歉一边让出一条路来,请闻知进去。
闻知愣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机,跟着贺屿之进去。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直到后面快进门之前,对方才突然说了一句:
“爷爷今天状态好一点了。”
“啊,那就好。”
闻知回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等下看看爷爷,下午就回沪城了。”
“还有……昨晚谢谢你,不然我还要再一个个看有没有空房间的酒店。”
贺屿之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两人走到病房外,进了门。
这里还是爷爷之前住的那间vvip病房,宽敞是真的宽敞极了,跟五星级酒店的规格也差不了多少。但人若是生起病来都是一样的难受,就算住得再好吃得再好,也没办法抵抗病痛。
她跟贺屿之进去的时候,屋里面只有一个护士刚给爷爷换好药出去。
闻知四处望了望,没看到其他人。
“我父母昨天晚上一直在陪着,今天早上一个回家去休息了,另一个去公司了。”贺屿之像是看出来了闻知的疑虑,这样说了下。
其实他没必要跟她解释。
但既然说了,闻知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小知来啦。”爷爷靠在床上,面色看上去很苍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看到闻知便招手让她过去做。
“爷爷。”
闻知走到爷爷床旁边坐了下来,把刚才过来时在下面花店买的花顺手放到旁边。
“您感觉好点了吗?”她问。
“嗐,还是老样子。”
贺占年摆了摆手,一副不想提的样子。随后便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屿之,然后说:“屿之啊,你先出去吧。”
“我跟闻知单独说点儿话。”
贺屿之站在一旁皱了皱眉,看起来像是不愿意,但也没说什么,最后还是出去且带上了门。
闻知一听到贺占年跟自己有话说,而且还要让贺屿之出去,心里也有些诧异。
她看着贺屿之出去,门那边传来关上的声音后才重新转过来,看向爷爷。
对方一脸慈祥地靠在病床上,还笑着说:“亏得我这次过生日是你们放假,不然又该耽误你们工作了。”
“说什么呢爷爷。”
“工作那边其实请假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闻知有些心虚。
毕竟之前她说是因为学业的关系没法请假,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贺屿之而不愿意回北城,逢年过节也只是跟爷爷用电话问声好。
贺占年叹了口气说:“其实年轻人忙一点好啊,正是应该拼搏的年纪。”
“跟我们那时候不太一样啦。”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自己的那个时代。
“我年轻的时候,他们说我成分不好,让我去你们家那边劳动改造。“
“我跑了好几次也没跑掉,还被抓回去一堆人围着,逼着让我下跪做检讨。”
“后来呢,干脆就不跑了,心想着不跑还能活。”
“省得跑了再被抓回来再被打,哈哈。”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光,似乎整个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闻知就也没有打断,而只是坐在旁边听。
“不过那时候你们家那边是真穷,什么都没有。漫山遍野都是荒地,夏天的蚊子往腿上一拍能打密密麻麻的一手。”
贺占年继续说。
“吃得就更不用说了,哪有什么馒头米饭,能挖到点能吃的草就不错了。连树皮都恨不得被人扒了吃。”
“你爷爷带我干活,就教我那些野菜野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带我抓蝼蛄,俩人抓了之后就一起偷偷找了个地方去烤,也总算能尝尝肉味。”
“你爷爷人好,愿意跟我说话。后来才跟我说觉得我是读书人,想让我教他东西。”
“其实能教什么呢?到了那种地方,知识有什么用?”
“你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错的,也只能跟着说是对的,装傻才能活。”
贺占年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好笑,穷得连被子都没有。就一块破木板子,扔个草甸子就是床。后来冬天我实在冷得受不了,你爷爷奶奶把他们家的被子借了我一床。”
“后山着火。”
“那时候一堆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就拿了水往火里面冲。你爷爷不让我去,我不听他的,还吵了几句。”
“谁知道火烧得太大,光是烟就要把人呛死。旁边的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断了,整个掉下来砸到我腿上,动也动不了了,只能等着被烧死。”
“后来你爷爷过来救我,把我背了出去,又回去救火。”
“没想到最后火是灭了,但人该没的都没了。有的命是留下来了,脸啊手啊烧得快没了人形。”
“我倒是幸运。”
说到这儿,贺占年苦笑了一声,“这条腿养了半年就好了,连烧都没烧到。以至于后来我跟别人说经历过大火都没人信,说我在吹牛。”
“没成想又过了这么些年,好像也没什么人记得那场火的事了。”
“什么英勇事迹啊,什么奖章啊表彰啊,都没有。那些年轻人好像死了就是死了。”
“后来我有了能力之后,想找当年一起的那些人,能找到的却寥寥无几。”
“那时候我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在那边的时候暗恋一个小姑娘,长得憨憨的,有点可爱,扎两个粗粗的麻花辫。不识字,但就是很可爱。”
“我没跟她说过喜欢她的话。”
“毕竟成分不好,组织也不可能让她跟我。”
“没想到那次大火她也进去救了,你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呢?最后没出来。”
贺占年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像是有了泪花。
闻知在一旁听着心里也酸酸的,低着头有些想哭。
“嗐,这些话我以前还能跟朋友说说,现在朋友该走的也走了,也剩不下几个。另外一些朋友你跟他说这些,他们没经历过,也没法感同身受。”
“我跟家里人也不说,每次一要提,他们就说我又忆苦思甜,像个祥林嫂。”
“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爷爷……”
闻知眼睛有些发酸,可能是因为她本来也是敏感的人,又是跟自己家乡有关的事。那场大火她只听妈妈说过,说是自己的爷爷救了贺占年。
但像这些具体的事情却并不清楚。
“哎。”
贺占年拍了拍她的手。“其实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爷爷心里舒服多了。”
“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就再想把这些话说给一个人听,再说一遍。因为总觉得再不说,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闻知睁大了大眼睛,赶紧说:“爷爷,你别这么说。”
“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没想到贺占年却摇了摇头,“什么长命百岁,都是骗人的话。”
“我看过片子了,又是恶性的,手术难度高风险也大。还不如让我舒舒服服多活一天算一天了。”
“实在不想死前再遭折磨人的罪。”
“人嘛,早晚都是一死,就是看有没有遗憾罢了。”
“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初你爸爸生病的时候,我在国外,不知道你们家这么困难。如果不是后来你妈妈胆子大,直接带着你来北城这边,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家日子那些年过得这么苦。”
“每次想起来就难受,想着当初应该早些帮忙的。”
贺占年看着闻知,语气慈祥且温和:“其实我知道,你当时忽然过来说不想再在北城念书,是因为贺屿之,对不对?”
闻知愣了一下,心底不由得有些慌乱,没想到秘密就这样被拆穿。
“爷爷……我……”她咬了咬唇。
“哎,你也不要怪爷爷。一半是我猜的,另一半也是看你们俩表现才得出的结论。”
贺占年说:“那时候你走之后这小子天天过来找我打听你下落,我就觉得肯定是有事。”
“你知道吧,我一直想要个像你一样乖巧的女儿或者孙女儿,但是没有。”
“我想,恰好那孩子喜欢你,两家之前又有渊源,两全其美,多好啊。”
“知知啊,你不要怪爷爷撮合你们。”
“爷爷是人,也会自私的。”
“屿之这个孩子吧,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人挺好的。他喜欢你,在意你,这些我看得出来。”
“我看人很准,知道他以后肯定也会对你好的。只是在这方面有点傻,脑子转不过来,不太会表达。”
“可能是不太懂你们女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