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边择菜边留心观察曹氏,见曹氏心情虽然低落,可以没有出现过激的情况,遂放下心来。
其实她心里清楚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深蒂固,曹氏今天主动喊出“和离”只是被逼上了绝路,并非情愿;但她更清楚人的劣性一旦形成,若非经历过釜中游鱼的绝境,是不会轻易转变的,陶有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单单因为张氏的虚情假意就醒悟改过,显然不大可能。
所以她才在曹氏心软,想要答应跟陶有贵回去时现身,掐灭曹氏的念头。
曹氏在做的菜肴是当地宴席上必备的一道墨鱼豆腐丝,此菜的主要食材为干墨鱼、豆腐、肉丝。
陵州属于内陆,想吃到海味十分不容易,只能是一些干货。
这道墨鱼豆腐丝荤素荟萃,集豆类、肉类、海味营养之精华,色香味俱佳,实属筵席菜式中的珍品。
做这道菜首先要将泡发好的干墨鱼和瘦肉均匀切成丝,用茶油小炒,不加盐铲出盛置一盘备用,然后选择洁白质嫩的新鲜水豆腐,切成狭长细片,用茶油温火微炒,再放入炒好的墨鱼丝、肉丝,配以多种佐料,加少量水,旺火炒焖,最后加盐调味即成。
“烧火吧。”曹氏将食材处理得当后吩咐榴花,面上神色十分平静,已看不出有丝毫悲伤的模样。
榴花依言去生火,灶膛里的火起来后,锅很快就烧热了。
曹氏热了油,将墨鱼丝倒进去翻炒了几下,又突然开口幽幽说道:”这回我想明白了,只要名分上还是老陶家的人,下半辈子跟他见不见的都没事,就咱们娘儿仨再一块过挺好。“
榴花有些意外,张大嘴巴看着曹氏。
曹氏看了眼榴花,低头翻动着锅里的墨鱼丝,继续道:”我知晓你心里头的想法,嫌我还是不够硬气跟他和离,但娘也有娘的难处。“
”我没嫌你。“榴花轻笑,曹氏能说出要带着自己和天宝过,说明思想已发生巨大转变,不再依靠男人生活,正往独立的人格发展,这是她最希望看见的。
”真的?“曹氏惊讶地抬头看着榴花。
”真的。“榴花认真地点头。
曹氏盯着榴花的眼睛看了一会,低头开始专心炒菜。
这道墨鱼豆腐丝挺讲究火候,豆腐丝要煎至根根表面微黄,却又不能过焦,那样吃起来,口感就会差许多。
下午,榴花去书院接陶天宝下学。
家住在镇上的学生有不少,书院门前有一堆来接人的,家境差些的由家人来接,那些大户家的则是派遣下人。
陶天宝看见榴花,很不屑地撇嘴,”你来做什么?我自己认得路。“
榴花翻个白眼,”你以为我想来啊,是娘怕你被花子拐走了,非让我来的。“
七八岁的孩子,玩心重,又不知凶险,路途中万一跑去玩水或者别的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哼,你以为我像你那样蠢么?“陶天宝鼻孔朝天,把书袋塞到榴花手里,自个背着双手朝前走去。
我只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可没打算把你当少爷伺候!
榴花看着手上的书袋,气得咬牙,追上去把书袋挂在陶天宝的脖子上,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也把双手背在后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陶天宝怒瞪着榴花,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他今天可是受夫子夸奖了呢,三姐竟然连替他拿书袋都不肯,跟他一起入学的人,哪个不是有人帮着拿书袋,有的还让大人背着回去。
”你走不走啊?娘说晚上要做墨鱼豆腐丝吃,你要是回去迟了,可就捞不着吃了咯!”榴花看也不看天宝,边说边往前走。
陶天宝听见菜名,双眼立刻冒光,墨鱼豆腐丝啊,那可是吃大席才有的菜,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哼,这么好吃的菜,怎么可能让三姐吃了!
过了两日,曹氏去市集买菜时,顺便带了两斤白条回来,去除内脏后用盐腌上半日,晒干水分再用茶油炸成了香酥白条,一半留给宅子里的人吃,一半装进了食盒。
待榴花去接天宝时,曹氏将食盒交给榴花,让榴花带去给书生,感些他的帮忙。
榴花接过食盒,想到书院门口那么多人,自己若是当众把食盒交给书生,旁人看见还不得笑话她,遂扭捏不肯干:“娘,书院里又不差吃的,你让我带这个去给人家,多失礼啊!”
曹氏道:”书院里的饭菜清汤寡水,哪有家里的饭菜好?你没见天宝回来,都饿成什么样了?那孩子还在长身体,光吃书院里那些饭菜怎么行?瞧那身子骨单薄的,风一吹就能倒。“
小书生好像是瘦了点!
经曹氏这么一说,榴花脑海里想起了书生的模样,便也顾不得旁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了,只是曹氏关心书生,倒让她对曹氏和陶氏两人关系疏远的原因更加好奇。
书院门口仍然是挤着一堆人,榴花拎着食盒倒也没怎么引人注目,但她也没有勇气让看门老伯单独去把书生喊出来。
来了几天,大伙彼此都有些印象,一个来接孩子的大婶知晓榴花是来接弟弟的,见榴花手拿食盒不住往书院里张望,好奇地问:“姑娘,都要下学了你怎么还拿吃食来给弟弟呢?”
榴花微怔,耳根后面不知怎地就红了,硬着头皮答道:“婶儿,东西不是拿给我弟弟的,是......是替别人带的。”
“是这样呀!”大婶笑笑,不再多问。
榴花心里松了口气。
下学了,学子门三五结伴相继从里而出,互相道别后跟着家人或是家仆,走路的走路,登车的登车,呼啦啦离去。
“走吧。”陶天宝也不再指望榴花能替自己背书袋,出来后走到榴花跟前说了一声就顾自往前走。
因按照惯例,三姐会马上跟在自己后头。
走出一段路,天宝感觉身后没人,回头一瞧,却见榴花还是站在原地没挪脚。
“你走不走啊?不走我可走啦!”天宝冲榴花喊道。
榴花往周围瞧了瞧,见人走的差不多,招手让天宝过去,“急什么急?你过来,替我去办件事。”
“往日都是你催我走快些,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天宝抱怨着走回榴花跟前。
榴花将食盒往天宝面前一递,“呶,这是娘让拿来给陶衡陵的,你送进去给他。”
陶天宝双手往后面一藏,嚷道:“娘让你拿来的,凭什么让我去送,我不去。”
他想啊,书院里头那么大,自己路都没摸熟,进去找个人还不得把腿跑断?
他才不去呢!
榴花很恼火,举起巴掌恶狠狠地威胁:“去不去?不去我揍你!”
“不去,打我也不去。”陶天宝态度坚决,摆出宁愿挨揍也不去跑腿架势。
这死孩子居然敢不听话!
榴花黑着脸,举高的巴掌却迟迟没拍下去。
僵持中的姐弟俩,引起了看门老伯的注意。
老伯笑眯眯地问榴花:“姑娘,东西是给陶衡陵带的吗?”
榴花听见老伯的问话,脸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浅浅绯红,神态也变得扭捏起来:“是啊,老伯。”
“那老伯进去跑一趟,把人给你喊出来如何?”老伯脸上的笑容深远悠长。
榴花心中荡漾起欢喜,嘴上客气道:”那就麻烦老伯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老头子干的就是这份差事。“老伯也不拖泥带水,说完就腿脚利索地往书院里去了。
书大门前就只剩下姐弟二人,陶天宝眼睛盯着食盒看了一会,揭开盖子去看里头装的是什么,见是香喷喷的酥炸白条,伸手就去拿。
榴花眼疾手快,一巴掌拍掉天宝的爪子,瞪眼道:“娘给你留了,要吃回去再吃。”
“哼,好东西拿给别人吃,也不给亲弟弟吃,胳膊肘专往外拐。”天宝馋得口水都留下来了,三姐不给,他也没办法,气呼呼地走去一边蹲着不理榴花了。
榴花才不去管天宝气不气,只顾伸长脖子往书院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