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曾出现于公主闺房之镜的周季萌,此时还在和妻子夜谈叙话。
文幼旋抬眸,望向自己的丈夫:“公主大婚,很热闹吗?”
周季萌递给妻子一杯热茶,温和笑道,“那是自然。”
难得今日幼旋多说了点其他的话。周季萌期盼着她的下一句。
“蔚卿,我们睡吧。”文幼旋喝了几口,把茶摆至案前。
周季萌沉默几晌,“好。”
夜静垂,那弯弦月泠泠悬于长空,显得无比渺远清冷。
炙热的心让女子和男子都难耐不禁。周季萌在这片无际的夜里悄然入睡。梦里是公主大婚的场景,宾客喧哗,车水马龙,但自己周围却是寂静无声,与这一切热闹喜悦隔绝。
起初长公主择婿,自己被选中。父亲周云却推辞,说他已有婚约无法尚主。等使者一走,端肃的父亲立马操办儿子的婚事,把自己早看中的古板儿媳,迎入周家。
周季萌曾经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周云早就给他和大哥聘娶了妻,告诉他,乱世之中,必须要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才能行大事。
母亲给他选了文家的一个小姐,这个女人闺中就以不苟言笑德行端正为名,言行举动必合乎规矩礼仪,是人人称赞的贵族淑女。
周季萌曾经幻想自己的婚姻,要与自己携手一生的妻子,将会是何种模样,温婉、贤德、开朗、娇媚……他从严厉的父母身边长大 ,父母把礼教奉为圭臬,他也就习惯顺从父母的安排,将一切交给父母定夺。
但听说自己的妻子是这种性格后 ,周季萌内心却泛起了抵触。他又忍不住希望,她只是表面如此 ,也许实际是个活泼的女孩。毕竟他们二人同龄,他已经不甘如此 ,她也不会就安然接受么。
夫妻二人相处一阵后 ,周季萌还是失望了。父母倒是很满意儿媳,毕竟她跟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而周季萌看似如此,却实际贪恋自在的生活。天下沦丧 ,礼崩乐坏,道德堕落,老士族就死守礼仪品德,赫赫端起旧贵族的架子。
周家在周云夫妇的把控下更加变本加厉,还不允许他们跟皇族走得过近。
尤其是你,季萌。
周云曾严肃地跟他嘱咐。
他私下听生母隐晦提起过,周云兄长周霁曾娶了平兴公主,可惜被皇帝强夺进宫,周霁也郁郁而终。周云跟周霁感情十分要好,自那以后就十分鄙薄皇家。
娶了文幼旋后 ,他的生活更加黯淡无光。相敬如宾的夫妻,原来是如此刻薄疏远,男女结合,也全在乎于四书的礼仪和家族的名望。
这两场婚姻,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季萌对那位公主未存心思,平时友人打趣也是淡然一笑。只是看着平时不苟言笑的妻子,他有时会想,公主满意这种婚姻吗?
—阿兄,你满意嫂嫂吗?
妹妹周芜在他新婚不久,跑来悄悄问他。
到底是多年相处的妹妹,他叹气,艰难开口:“已是夫妻,何谈满意不满意?”
周芜坏笑,“那就是不满意了。”
周季萌望着少女的脸庞,嘴角一抽,“怎么问起这个,你想做什么?”
少女神秘地笑了,“我又不会做什么,只是想问问兄长的真实想法了。毕竟……”她望向四周,见没有旁人在周围,压低声音道 ,“嫂嫂不像是活人呐。”
他挑眉无奈,“别乱说,消息爹娘罚你。”
周芜也没打算挑明自己的想法,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吕氏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嫡母对丈夫妾氏不至于苛待,也不会特别照顾,不冷不淡不管不问,一切都是周季萌操心。照顾生母的时候,妹妹周芜经常来陪她,小家伙古灵精怪的,也算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不像是活人么……果然是妹妹的嘴犀利。
梦中的他,正自顾自地饮酒,想到此处,却猛地惊醒。
他披上衣裳,悄悄推开门,一眼便能瞥见妻子的睡容。
夜晚的她,直板地躺在床上,脸色忧愁,平故添了几分诡异和惊悚。他颤抖伸手,感受到她还有气息。不料此时一阵风刮过,也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的气息,竟然断了。
他立马起身,瞪大双眼,看着文幼旋。
女子苍白面容,淡漠眉眼。
不知为何,他还是惧怕,便赶紧到别室睡去了。
今日公主府有一名士说,世间志异之物,应世间志异之人。
周季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务必要知道妻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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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景乐安大婚后,皇城中又有皇女要出嫁。而且皇帝欲为女择名士为夫婿,皇后有意从娘家里选个知根底的子弟,其中有个名曜瑞的,听说很让未来的岳父母满意,已成为内定的准女婿了。
容曜瑞,本名亘,为容南莲堂兄幼子。他的父亲老来得子,期望幼子能大有作为,遂取曜瑞二字,但不料他长大后乐于游山玩水,志于修玄清谈,老父无能为力,也就看开了去。
容南莲本想把机会给自己的亲兄弟,从自己的亲侄子里选,好能把景元绮彻底捆在容家的台柱上。不过皇帝曾经举办过曲觞流水,听闻容曜瑞的游痴之名,知他年龄与女儿相仿,便存了招婿之心。皇后知皇帝定下的事难以回旋,也只好接受。
容曜瑞的父母进宫谢恩后,回家看到儿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后,大惊:“你将尚主,以你远离朝堂的志趣,不应该很怨愤吗?”
容曜瑞不好意思地朝父母行礼,才慢慢将皇帝单独召见的内容托出:“陛下以清谈逸志赏识我,说她的女儿倒也爱摆弄花草树木,欲撮合我们作比翼鸳鸯,陛下为君为父,已是至善,我为臣为子,都没有理由拒绝。”
不久,此段对话从容家流出,一时为京城美谈。
容曜瑞所处的士人团体中,有一人也有与容曜瑞相仿的经历,是周家次子,周季萌。
周季萌曾为赵昭容留意,皇后曾经请示于皇帝,皇帝不可置否,周家也对此不热衷,最后此事不了了之。不过周季萌在衡阴公主议婚期间,父母就定了妻子,甚至先于公主成婚。
好事者看见周季萌与容曜瑞同处一室,就谈及此事并有意对比说笑,好在两位都是周正君子,反呛了回去也没多刻薄,等成婚日近,谈论公主本人的明显变多,这事风头算是过了。
不过周季萌还是打趣容曜瑞,“曜瑞以游痴出名,不知公主可能受得了曜瑞一如既往的痴狂?”
容曜瑞未婚,听已婚的周季萌戏弄他,纯正的心思瞬间想歪,怎么,周季萌这时的语句竟如此含糊了!“不管公主品性如何,我自会好好待她。周兄与其贤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久为士族佳话,我和公主以后自当好好学习。”
可真冤枉周季萌了,容曜瑞年少出名,但到底对婚恋知之甚少,婚期日近,血气方刚的容曜瑞自然容易想歪。
周季萌哈哈大笑,旁边士人也拊掌不禁。只是周季萌的神色带些细微的冷意,但泱泱一众无人能察觉出而已。
宴会结束,各人回了各自的居所。周季萌回了周家,文幼旋早在门外迎接。
见妻不辞辛苦在寒风等待他的归来,周季萌内心一暖,关心道:
“可是有事?今日风大,让仆人等着就是。”
文幼旋淡淡地回道,“老爷和夫人有事找您。不过,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也不能失于妻子,这是我理应做的。”
周季萌缓了一阵,才开口,“幼旋说的是。”
他才是真正的得意忘形之人,对她一次次报有幻想,又不断看到她冷冰冰的眼神和漠然的态度,希望总该绝了吧,周季萌叹息。
堂上,周云和赵氏用了饭,大哥周伯荣在一旁侍候,他们都有着和文幼旋相同的表情,淡如清水,不能掀起任何波澜。
“蔚卿,公主大婚,景仪和你照旧代我去祝贺。”等餐具撤下,堂下的子辈们恭敬地站立齐,周云表情平淡地说。
大家都静默不语,他们本就习惯周云的发号师令。周伯荣和周季萌及其妻室均有品级,此等盛事必须前去,只是品级最高的周云不去,稍显古怪。
见众人不发问,周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就说我身体不适,无法亲观。”
赵氏随后扶走了丈夫周云,周云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碰撞的声音突兀而起,在空荡的梁屋格外刺耳。
周季萌也不知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是思考家里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当想到公主的婚礼时,他就想到白天容曜瑞的羞赧,也不知痴迷游赏的他,尚主后还会保持这般心思吗?而且,这个即将出宫的皇女,又该是何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