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理很尴尬,只能给黎云赫眼神示意,表明是杰西卡自己要来的,他完全是被逼的。黎云赫皱了皱眉,没有和李助理计较,又转过头看着穿外面的鞋踩在地板上的杰西卡。
他记得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让她改掉这个习惯,但她从来不听。他不知道她是因为懒得换鞋,还是故意不想听,又或者怎么样。他以前总是包容她这些任性为之的毛病,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真的很不值得。
感情本应该是双向付出,而他为她做出的这些让步和妥协,换来的是什么?是她冷笑着揭开他的伤疤,拿他心底最在乎的东西毫不留情地讽刺他,是她对他终生事业的不尊重,是她在酒店的顶层拿来威胁他的那番话。
这个女人说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毁了他,他现在是真的相信了,因为她已经在摧毁他的生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这段才不到两年的感情怎么会给他带来这么可怕的后果?
他还记得之前在美国的那场宴会上,他对杰西卡的惊鸿一瞥,当时他把她奉为天人,觉得她比女神还要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即便她神情傲慢到近乎无礼,他也觉得那是不可一世的高贵。
后来他去跟杰西卡搭话,她理睬了他,对他的态度还不错,甚至答应他的邀约,他就觉得这是命运赐给他的缘分,但现在他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缘分,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而他的遇人不淑,都是他因为他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许只不过是见色起意。杰西卡出众的外貌和身材满足了他对漂亮女人的所有幻想,让他对她产生了激情,他以为那就是爱情——
他现在也不知道,之前迷昏了他头的这种激情算不算是爱情,他只知道曾以为无限的激情,其实是有限的。原以为永不会枯竭的,现在就已经枯竭了。
在激情褪去之后,他眼中的她再也不是初见时艳光四射的模样,她美艳的容颜上时不时浮现出的那种傲慢神情其实和当初一样,从未改变过,可在他眼里却变了味,让他从对她着迷,变成对她心生厌烦。
就像在热恋时别说她穿着外面的鞋踩在他擦干净的地板上,就算是踩在他的脸上,他都不会忍心责怪她,可现在就不同了。
其实杰西卡说是来看他练琴,但她对他练琴这件事其实毫无兴趣,她就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练琴,有没有背着她偷人。现在她大概确定别墅里应该没有背的女人后,才颇为满意。
她像女王陛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他的别墅一楼转了一圈,最后走进那间宽敞的琴房。她走进去之后就看到他的斯坦威,还有角落里那架破旧的立式钢琴。
“这架钢琴看上去好破啊,你从哪儿买的二手货?”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停留了片刻,然后带着几分不屑的语气问。
李助理听到她问这个,就暗道不好,果然,黎云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顿了顿说,“那是我小时候练琴用的钢琴,是我母亲买给我的。”
后来他用过很多钢琴,每一架的音色都比最初的这一架要好,每一架也都比它昂贵,但他还是留着它,不仅因为这是他梦开始的地方,也因为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重要的遗物。
没有了母亲,他不会成为钢琴家。
杰西卡听到是他母亲买给他的,总算口下留情了一次。她回过头看着黎云赫道,“我的母亲也去世了,而她什么都没留给我。你比我幸运。”
李助理在旁边听着这话。
虽然这么想很有些刻薄,但杰西卡本人也相当刻薄,因此他很想和杰西卡说,你的母亲不是什么都没留给你,她把她的一身毛病都留给你了,喜怒无常,情绪容易失控,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自私而疯狂,在这些缺点上,你和你的母亲如出一辙。
黎云赫看着她的眸光沉了沉,毕竟是他爱过的女人,他虽做不到原谅她,又因被她威胁而无比愤怒,但当她说起母亲去世的事时,他还是给了她安慰。
“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这份念想就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他低声道。
杰西卡听了后却是嗤了一声,神情变得阴冷,她沉声道,“不,她不会祝福我的。她自尽之前给我写了一封遗书,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黎云赫和李助理都有些尴尬,她却置若罔闻地说下去:
“她说当年她和我父亲结婚,还有我的出生都是一个错误。她在遗书上说她因为当我的母亲,牺牲了多少,有多痛苦,说的好像她会走到这一步,都是我逼的,可是我从来都没有逼过她。”
她一边说一边愤怒地颤抖:
“她总是这样不讲理,一遇到什么事就想推到我身上。她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那又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一封遗书,她想让我觉得自己是害死她的罪人吗?想让我因为她的离开终生都不得安宁?你们见过这样的母亲吗,她居然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黎云赫头疼起来,他有些不明白杰西卡今天来他的琴房,就是来找他倾诉的,还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来和他倾诉,那他还不至于没有在这件事上给她宽慰的风度。
他看了李助理一眼,李助理会意地离开了琴房。他走上前,对杰西卡道:
“你妈妈走到最后时,已经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了,人到那种时候患了这样的心病,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的。她只是被体内的悲伤和痛苦掌控了,所以才在巨大的压力下说了那样的话,不是真的不爱你。”
杰西卡看着他,一双眼睛隐隐泛红,她低声说:
“可我母亲和你母亲不一样。别人都说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异类,不然也不会有精神病院存在了。”
黎云赫揽住她的肩膀道:
“但你是爱她的。她已经离开了,为了她也是为了你自己,不要想她不好的一面,多想想属于你们的好的记忆。”
杰西卡靠在他的肩头,沉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杰西卡,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傻事好吗?”黎云赫低头望着她,这一刻对她还是生出了几分怜悯,“不要像你妈妈一样,你知道她那样是不对的。”
他想,她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是怎样的后天环境把她塑造成了现在的性格?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的人也必定有可怜之处,她性格中的扭曲也有原因。
只是他终究没能力来帮她改正过来了。
杰西卡猛地抬起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以后不要再烦你是不是?”
她忽然变脸,黎云赫心里的那一点怜悯又被厌烦盖过,“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话,只是单纯的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我是不是在劝你不要伤害自己?”
杰西卡冷笑道:
“劝我不要伤害自己?你是怕我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伤害你吧?艺术家都像你这样虚伪吗?”
黎云赫放弃了和她对话,走到钢琴前坐下,低声说:
“我们不要吵架,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杰西卡不依不饶,“我把你的真实想法给揭穿了,你就说是我要跟你吵架,你真的很擅长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这时候又说要给我弹曲子,好像你多深情多浪漫,其实你就是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闭嘴。你想让我像你在音乐厅的那些听众一样,把嘴闭上,乖乖地仰望你。在你心里,我还是你女朋友吗?”
黎云赫觉得再听她说话,他的脾气也要爆发了,情绪也要失控了。他不觉得自己是没有耐心的人,但他有再多的耐心也经不起她这么糟蹋。
他站起身,对杰西卡说,“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有什么不能继续的?你心虚了?”
“杰西卡,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样是图什么。”他沉声道,“你说你不想和我分手,但你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拱火。你明知道我不爱听说什么,就故意说什么,你就这么想伤害我?我想知道,我们这样还怎么当恋人?我让你不要伤害你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杰西卡盯着他,忽然用力踹了一脚他的斯坦威钢琴。
黎云赫一下子就怒了,“你干什么?!”
杰西卡冷笑着说,“我在想如果我把你的钢琴砸了,你会不会打我?听说对一个钢琴家来说,钢琴是很重要的东西呢,但东西有我重要吗?”
黎云赫被她气得差点昏过去,他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能找茬的女人,用无理取闹来形容她,都是侮辱了无理取闹这个词。
“你不是怕我伤害自己吗?那如果是你来伤害我,会怎么样呢?你不想让我伤害自己,但我看你倒是很舍得伤害我。”她缓缓道,“黎,我说过,如果你真的想伤害我,那我们就鱼死网破。妈妈已经离开了我,你如果也离开我,那我还剩下什么?你当初跪在我的脚下向我求婚说你爱我,想一辈子对我负责,照顾我,我都听进去了,也把它们当真了,你现在要反悔,说你当初只是在骗我,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她眼里浮现出的决心让黎云赫内心战栗。
他意识到如果想和她分手,会产生多可怕的后果,他绝对不可能通过寻常的办法与她和平分手。
“不要说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两年,不要说你当时的求婚只是一时冲动,我不接受。”杰西卡笑道,“黎,你觉得我的脾气不够好,我可以改。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可以为你付出,但你不能就想着甩掉我。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把自己的心给你了。”
黎云赫在心里哀嚎,他想你能不能把你的心收回去。
她这么厉害,她的心他是不敢要的。
“你之前说我不够关心你的事业,以后我会开始关心的。”杰西卡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今天来你的琴房,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告诉我这件事,然后顺带踹了我的钢琴一脚。”黎云赫忍不住出言挖苦。
“是你先惹我的。”杰西卡看着她的神情像小女孩一样天真,“你等着看吧,我会为了你做出改变。现在,你继续练琴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原本想说一句祝你早日重回巅峰,但她觉得这句话要是出口,黎云赫一定会觉得她在讽刺他,因此只是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等杰西卡的身影消失在琴房外,黎云赫彻底垮下了脸,他把琴房的门关上,也不管杰西卡是要继续留在这栋别墅还是去哪里,一个人坐回到琴凳上。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黎老师,我回沪城了,你有空到莫生咖啡馆来吧,我请你喝全沪城最纯正的蓝山伯爵。”
这种带着戏谑的亲热口吻,是老莫常用的。
在沪城有很多愿意和黎云赫做朋友的人,老莫在这些人中不算太显眼,但黎云赫最后却选择了和老莫做好朋友,就是因为老莫从来都不因他的钢琴家身份巴结他,或者是利用他。
老莫和他说话时,总是用寻常的口吻,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这让他觉得这份友情简单而纯粹。
但现在,想到老莫和方卉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对这份友情的观感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告诉他,他没有任何可以指责老莫的理由。
方卉和老莫在一起时,已经和他分手快十年了,老莫和她在一起是感情水到渠成的结果,绝对没有半点可以称得上是对不起他的地方。但他就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件事,就好像老莫抢走了他心里最珍贵的一份记忆似的。
虽然他也知道,他这么想就太自私了。
可有些东西就是不受控制的。
他想了半天,才给老莫回复说,“我今天下午就有空,我们在咖啡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