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薇的精神受了一场震动,此刻正在感动之中,所以对赵瑾之的“轻薄”之举,也就没有阻止。
于是赵瑾之得以成功的把人搂进怀里,一亲芳泽。
他近来的胆子很大,加之这里又是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人过来,十分安全,所以这亲近自然也不是浅尝辄止,直吻得清薇气喘吁吁,他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这才放松了力道,脸贴在清薇的脖子里叹气,“成亲的日子还是选得太远了。”
“日子是你自个儿定的。”清薇侧过头去,含笑道。
赵瑾之能够明显的察觉到,最近的相处中,清薇的态度软和了许多。但是都没有今天这么……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了,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于是在稍微平复之后,他又忍不住问,“祖父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清薇本来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就忽然变了,“说若是往后你欺负我,他老人家肯定站在我这边,帮我教训你。”
赵瑾之自然没有相信,但见清薇语气轻松,显然跟祖父之间并没有矛盾,这才放下心来,想着或许是祖父说了什么交心的话,清薇面皮薄,不愿说出来便也不强求她。
“老爷子就是这样,年纪大了,闲不住,就什么事情都想插两手。”他摩挲着清薇鬓边的头发,安慰道,“他若说你什么,想来也是一番好意,你不喜欢就告诉我,我去同他说。”
“我难道就这样小气?”清薇横了他一眼,“祖父他老人家历经四朝,智慧无穷,能得他提点是我之幸,难不成连这个都受不住?”
赵瑾之笑道,“看来祖父的确是说了不得了的话,竟让你这般推崇。”
“好啊,原来是试我。”清薇也回过味来,“你的心思未免太多。我和祖父都不是矫情的人,有什么话自然会直说,不会存在心里的。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其实我也不是担心,只是想知道究竟说了什么。清薇是我的娘子,有了心事却不与我这个做夫君的说,便是我的失职。”赵瑾之故意装可怜。
清薇也不是看不出来,但还是道,“你这么说,就是怪我平日里有事不与你商量了?”
“这话又怎么说?”赵瑾之面露惊讶。
清薇说,“其实房屋生意的事,我的想法并非目前所看见的这么简单,后面还有一系列的计划。但我连你也没有透露过,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赵瑾之道,“我也猜到你应该还有计划,但我答应过放手让你去做想做的事。你不想说,想来也有不说的道理,我怎会见怪?但你既然问我心里的想法,我也实话告诉你,”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清薇,轻声道,“清薇,若你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与我商量,让我能帮得上忙,我不知多么欢喜。”
第64章 面疙瘩汤
按理说, 在这件双方已经有了默契的事情上, 清薇是不需要感到心虚惭愧等等情绪的。但赵瑾之表现得如此宽容大度, 却让清薇不得不生出压力。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人敬一尺, 必还一丈,何况是赵瑾之这样掏心掏肺的好。
无以为报, 唯一能做的就是少给对方添麻烦了。而坦诚以待, 就是减少麻烦的一种方式。毕竟赵瑾之不可能真的放着她不管, 这时候再去见外, 分什么你我,反倒是矫情了。
“你既这样说, 那我就不能不麻烦你了。”她这样对赵瑾之道。
赵瑾之一笑, “荣幸之至。”
然而接下来却又陷入了沉默,让赵瑾之看向清薇的眼神,不由蕴含了几分疑惑。
清薇抿着唇。说也奇怪,做了半晌准备, 真到要说的时候, 她反倒有些开不了口了。明明其他事情处理起来头头是道, 十分顺利,到了自己头上,反而进退踟蹰, 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赵瑾之问。
清薇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些想法十分荒唐。我若说了,你别笑我。”
“怎会?”赵瑾之不料她竟然会这样说, 不由有些意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打算,让清薇这般扭捏,连说出来都不好意思?不过没听到之前,他也没有贸然夸赞或是做保证,以免说不对地方,令清薇尴尬。但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十分苍白,最后,赵瑾之只好以自己为例,“似我这等十几年都在蹉跎之中,一事无成者,清薇不也没有笑话?”
清薇这才道,“我还没有同瑾之说过我的出身来历吧?其实我十岁被卖进宫,从前的记忆大都模糊了,残留下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印象。每日为吃喝发愁,大多时候都在饿肚子,回想起来,并无多少开怀的时候。”
“具体的东西,是后来才查到的,无非也就是寒门小户,实在过不下去,便选择卖儿鬻女。且不论他们是真为我着想还是为了更高的价钱才把人卖进宫,入宫之后的日子,都比外头更好。”说到这里,清薇面上露出嘲讽之色,“只是卖了我,也不过让那个家又宽裕了一两年,其后仍旧是每况愈下。陆续又卖了两个女儿,却到底还是没坚持住,一场灾荒,一家人就这么没了。”
赵瑾之相信,清薇被卖进宫的时候,的确是懵懂着,什么都不大懂的。顾忌她所说的只言片语,就是记忆的全部了。
他不知道清薇后来是为了什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调查这件事的,但想必这样一个结果,她心里也不会好过。毕竟是血脉亲人,岂能一丝留恋也无?
然而才想到这里,便听清薇道,“其实日子最难过的时候,他们倒想过要找我。辗转托了人。只是那时候我还在宫里学规矩,自身难保,心里又怨他们卖了我,因此根本未曾理会。”
“清薇……”听到这里,赵瑾之不免担心起来。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其实若当时清薇真的伸出了手,会是什么结果,赵瑾之再清楚不过。毕竟宫内宫外,这等事难道还少吗?一家人全靠吸一个人血过日子,不去想对方付出了什么,反倒觉得理所当然,想来便觉得可怕。宫女还好,毕竟内廷传递消息困难,内侍们则大半都有一群扶不起来的亲戚。偏偏是血脉至亲,心里还有些念想,只能让他们这么继续吸髓敲骨。
相较而言,赵瑾之倒觉得,清薇的家人都没了,未必是最坏的结局。但清薇却不一定能如此想。
见他一脸担忧,清薇反而放松了一些,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查,可能到底还是因命运被人安排而不甘心,想知道他们抛弃了我,最后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也不过顺着命运随波逐流罢了,连自身命运尚且不能主宰,何况旁人?”赵瑾之道,“俗世愚人,只看得见眼前利益罢了。”
清薇点头道,“是啊,这些道理,我自己也想过,时间长了,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却总是要往前走的。到如今,对那些人,剩下的也不过就是那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气过了怒过了,又觉得不做点儿什么,心里过不去。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与当时的我处于同样困境的孩子们。”
“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能耐,能做的也有限。但凭一己之力,求个无愧于心罢了。”清薇道,“现在的大魏看上去蒸蒸日上,天下承平,但实际上,受苦受难的百姓仍然没有减少。而我想的做,便是让那些朝不保夕的普通人能够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让他们临死前能说一句:这一辈子没白活。”
“虽然未必能做到,但立志总是好的。”清薇说完,转头去看赵瑾之,但见他一脸惊异的盯着自己,仿佛头一天才认识似的,心下不由一紧,“我也知道这些不过是痴人说梦,瑾之若想取笑我,尽管开口便是。怎么这般作态?”
赵瑾之这才回过神来,正色道,“先贤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清薇以一己之遭遇,推己及人,原为天下人奔走。这份心胸气度,我心里佩服还来不及,怎会笑你?”
他其实是饱受震动。
他一直都知道清薇的格局很高,绝不囿于小家小业,小情小爱,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志向能大到这个程度。
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恐怕也少有人立下过这样的志向吧?
大部分人为官不过是顺着宦海沉浮,为了功名利禄,并没有深入的去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做什么。单从这一点上而言,赵瑾之觉得他们不如清薇多矣。
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这几个要求看上去并不难,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道理,但细细追究,圣人汲汲所求的,亦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这些想法,一一人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但能想到这里,便超出常人许多。
跟她一比,赵瑾之才是要自惭而死了。
这么一想,他便道,“旁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对清薇,唯有满腔敬意与爱意。这既然是你所求,往后便也是我所求。就是他人要笑,也是笑我们一双痴人。”
清薇低头笑道,“我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瑾之怎么也跟着我疯?”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欢欣愉悦,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显然,对于赵瑾之这样的态度,清薇是很满意的。
赵瑾之道,“我这半生文不成武不就,若能帮上你的忙,做点有意义的事,便也不枉此生了。再说,娘子都有这般觉悟,我身为夫君,又岂能拖你的后腿?”
“谁是你娘子?”这份情意太重,清薇反倒不知该怎么接,只能故作玩笑。
“我娘子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女子。”赵瑾之道,“你可认识?”
清薇陡然发现,在这上面,自己的战斗力是完全没办法跟赵瑾之比较的。他这番话更不知该怎么接,于是索性从这上头跳开,“话题好像扯远了。我以前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总要找到机会,才能去做。而住处便是个不错的切入点。目前虽然只是促使朝廷改善官员们的居住条件,但却是个不错的开始。若能得到朝堂上下的支持,接下来是普通士子的住处、来往商贾的住处,再到普通百姓乃至那些穷苦百姓的住处,总能慢慢改善。”
“至于其他的,只能先走下去,慢慢再看了。这件事毕竟不是你我一人之力便能做成,也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甚或是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但我们能开个头,总是好的。”说完了愿景,回到现实,清薇也明白此事有多难,所以并没有强求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但尽己能。
“其实这些事,朝廷也一直在设法去做,只是效果总不那么好罢了。”赵瑾之想了想,道。
清薇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全局谋划,出了问题才拆东墙补西墙,自然没什么效果。”
这种事就像是天灾一样,若是不能防治,那就永远只能追在后头赈灾善后,看似忙得团团转,但其实能维持眼下的平和都不易。而且,一旦百姓们习惯了这天灾总会降临,无法避免,加上朝廷总会赈济,心里就会产生怠惰的念头。就像蝗灾的时候不出力捕捉蝗虫,反倒祭祀什么蝗神一样,本末倒置。
所以不改变现有的模式,就很难在这上面取得什么成果。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清薇自己也没有想得很明白,同样还在摸索之中。
两人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暂且回到眼下的问题上来。
得到了赵瑾之的赞同和帮助,清薇自然也很高兴。赵训说她可能会给赵瑾之带来阻碍,这也是清薇不希望看到的。
身为男儿,会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很正常。但清薇也知道,赵瑾之的情况跟别人不太一样。有赵定方在,他估计要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呆很长时间了。尤其最近四海安定,没有仗可以打,他也就只能一直这么闲置着。很难有另一条路可走。
倒是清薇要做的事,并不需要多高的官职,多显赫的爵位,且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赵瑾之愿意投身其中,再好不过。至少不会觉得荒废光阴,虚度时日,把种种志向都埋没了。
这对于赵家和赵瑾之本人而言,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不过清薇也不知道,这种好只是相对的。若不是为了自己,赵瑾之未必需要做这样的选择。
但是既然摊开了说,她心里也就不再有抱歉之类的情绪,因为两人的结合本来就是各自妥协退让的结果,现在能够达成共赢,是意外之喜。她也不会觉得赵瑾之为自己牺牲良多,然后因此而心态失衡。
磨难总能够增进彼此的情意,摆在眼前的难题解决了,两个有情人自然又腻歪起来,直到赵将军的肚子发出一声饥饿的鸣叫,将两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赵瑾之有些尴尬,毕竟气氛正好,偏偏出了这种问题,只能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晨起没吃多少东西。”
其实就算吃了很多,到现在也消化完了。毕竟他正是年富力强,每天要摄入大量食物的年纪,加上羽林卫那边又还要训练,消耗只会更多。
所以清薇很善解人意的道,“这样一说,我也有些饿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下楼去弄点吃的。”
“不必太复杂了。”赵瑾之叮嘱道。
虽然他也很享受食物,但更享受跟清薇待在一起,哪怕不做什么,甚至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待着,心里也是舒服的。再说只要是清薇做的,对他来说都是美味,也就不那么挑剔了。
清薇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就来的。”
然后她说话算话,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回来了。手里用托盘拖着一只大碗,碗上蒸腾着热气。她才推开门,一股鲜辣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让赵瑾之精神一震,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虽然大热天的,清薇下汤面听难以理解的。
不过等清薇放下了碗,赵瑾之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面条。清薇见他看过来,便道,“面疙瘩汤,做这个最快。”
厨房里这时候正忙,最不缺的就是处理好的各种食材,所以清薇做起来也容易。
面粉慢慢加水搅拌成均匀的细小颗粒,然后起锅热油,葱花姜丝爆香,然后将各种剁碎了的食材放进去翻炒,加水烧开之后,将面粉颗粒一边搅拌一边下进锅里,煮开之后加盐、几滴香油,出锅之后再浇上一勺清薇自制的辣油,鲜香扑鼻。
因为做法简单,这才能在一刻钟内就将吃的端上来。但面疙瘩汤要做好却也不容易,首先是调面粉的手艺,必须要颗粒均匀细小,煮熟之后呈半透明状,内部没有死面者最佳。然后便是食材,剁碎成跟面粉颗粒差不多的大小,可以大口大口的喝下去,不必咀嚼。最后是火候,一定要煮得黏而不稠,口感爽滑才算好。
清薇还顺便拿上来了一只小碗。将托盘放下之后,用勺子给自己盛了些,剩下的便都推给了赵瑾之,“既然饿了,就多吃些。”
赵瑾之看了一眼热腾腾引人食欲的汤面,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有些为难的问清薇,“我若除掉外衫,当不会被清薇当做轻薄浪荡子打出去吧?”
清薇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赵瑾之要当值,穿的自然是羽林卫的制服。虽然是常服,但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顶好的,因为要训练,还设计得较为紧窄贴身。这种衣服,既然穿上了,就必定要规规整整,严严实实。
所以这个天气,赵瑾之裹着衣裳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偏清薇还要让他喝面疙瘩汤。
若是冬天,这么一碗热热的汤喝下去,必然是寒意全消,整个人从里暖到外,彻底舒展活络开来。然而现在夏至都快到了。
所以赵瑾之索性决定把外面的衣裳脱了,这样会自在许多。只是当着清薇的面,毕竟有些不妥。
不过他这么问,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之后,赵瑾之跟清薇的关系越发亲密,所以赵瑾之自然要迫不及待的扩张一下自己的“地盘”。清薇这里他来的次数不少,但还是头一回把自己当成主人,免去客套。如此一来,在这里自然可以随意自在些。不过这些,都要得到另一个主人的允许才可。
清薇闻言道,“你随意便是。”然后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一些,又走到后头,将那边的窗户也开了,让外面的凉风更多的透进来。
然后她才转回来,继续喝自己的那一碗面疙瘩汤。她的碗本来小,盛出来放了那么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热了,口感倒是正好。
赵瑾之见她如此坦然,自己反倒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好在他脸皮本来就厚,最终还是站起身,稍微避开清薇,将外衫脱了,搭在旁边的屏风上,然后才走回来坐下。
饶是如此,一碗热汤喝完,他还是出了满身的汗水,整个人像是蒸笼里蒸过,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赵瑾之狼狈的擦了一把汗,见清薇看着自己,有些尴尬的道,“天气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