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巧云跟着厂长柳耀忠前来陪酒,心里充满了无奈。柳耀忠告诉她,这是仪表工业公司经理范学指名道姓要她去的,如果她不出现,厂里就无法拿到仪表外壳的订单,全厂老少明年就都要去喝西北风了。蒋巧云不能坐视企业关门,只好勉强前来。
蒋巧云所在的东耀塑料制品厂是浦江市郊县的一家乡镇企业,创始人有两个,一个是柳耀忠,另一个则是蒋巧云的丈夫周东屹。五年前,周东屹从浦江的一家大型化工企业离职,回到乡里,与好友柳耀忠合作建立了这家东耀塑料制品厂。
周东屹拥有一项独门技术,能够在普通树脂中加入一种添加剂,使树脂的强度、表面光洁度等指标都大幅提高。凭借这项技术,东耀塑料制品厂拿到了浦江市十几家企业的订单,专门为这些企业生产产品的塑料外壳,收益很是不错。
周东屹是一个技术痴,在前一项技术取得成功之后,他又开始了后续技术的研发。柳耀忠自己的文化程度不高,但对好友的研究工作却极为支持,不惜拿出厂里的大部分利润用于技术开发。他相信,今天的一分投入,必定能够换回明天的十分回报。
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周东屹在一次化学试验遭遇了意外,虽然柳耀忠倾尽家财把他送到浦江市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医药对他做进行救冶,周东屹也只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两条腿却无法保住,成了一个残疾。
这一次意外使东耀塑料厂几年的积蓄化为乌有,厂子面临着严重的财务困境。重伤之后尚未痊愈的周东屹还需要后续的医药费以及营养费。这也是一笔柳耀忠不得不面对的巨大开销。
在这个时候,市仪表公司的经理范学突然通知柳耀忠,说原来交给东耀塑料厂生产的仪表外壳有可能要转给其他企业去做,如果柳耀忠想留住这个订单,那么大家最好在一起“谈谈”。
“谈谈”的意思。柳耀忠是非常明白的。办企业这几年,他深知与客户打交道时候的各种“规则”。仪表公司是东耀厂的一个大客户,东耀厂有一半的业务来自于仪表公司,范学属于柳耀忠得罪不起的人物。
凭心而论,由于东耀厂拥有独特的树脂改性技术,仪表公司下属的各家企业也愿意使用东耀厂生产的外壳。因为这种外壳耐磕碰,而且更加美观,使用几年仍然能够保持出厂时候的光亮,深得用户的好评。
柳耀忠知道,范学说要把原来让东耀厂生产的外壳转给其他企业,其实也就是一句威胁而已。但如果他对范学的话不作回应。那么威胁就有可能变成现实,范学是仪表公司的一把手,采购谁家的配件,是他一句话就能够决定的。
让柳耀忠觉得为难的是,范学在提出要“谈谈”之后,似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希望东耀厂的“小蒋”也一并在场。这个“小蒋”自然就是指蒋巧云了。她在厂里担任行政科长,有一次柳耀忠招待范学的时候,蒋巧云也在座。正是那一次的邂逅,让范学对蒋巧云念念不忘。
范学其人的作风,柳耀忠是有所耳闻的,他实在不愿意让好友的妻子去做这种陪酒的事情。可是,当他在电话里委婉地向范学说蒋巧云不方便出席的时候,范学直截了当地表示,如果蒋巧云不在场,那他们俩人之间是没啥可谈的。
柳耀忠纠结了两天。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把这事告诉了蒋巧云。蒋巧云听罢此事,沉默了半天,最后表示,为了厂子的兴衰,她愿意出席这次会谈。
双方会谈的地点。正是杨新宇与秦海吃饭的这家高档餐厅。范学见了蒋巧云,眉开眼笑,三句话倒有两句落在蒋巧云的身上,酒杯更是一直没有离手,巧立名目地逼着蒋巧云喝酒。
柳耀忠从一开始还想抢着帮蒋巧云喝酒,但他话一出口,就被范学冷冷地回绝了。柳耀忠看出来了,范学必定是不怀好意,但自己的命脉都攥在对方手上,他也不敢跟范学直接翻脸。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在心里划出一条底线:喝酒可以,如果范学有进一步的企图,那他拼出丢掉这个订单,也不能让朋友妻受辱……
“小蒋,你家里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唉,这种事,真的很不幸啊。”范学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咸猪手,打算在蒋巧云的肩膀上拍一拍。
蒋巧云不动声色地朝旁边闪了闪身,躲开范学的骚扰,勉强笑着说道:“多谢范经理的关心。”
“唉,遭遇了不幸,还是要坚强一些,你还年轻,还可以选择新的生活嘛。”范学的话明显就不对味了。
蒋巧云把脸微微一沉,说道:“范经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范学轻松地笑着:“我是实话实说嘛,像你这样年轻漂亮,成天守着一个残废,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
“范经理!请你尊重一点!”蒋巧云实在无法忍受了,如果不是顾及厂子的前途,她甚至有一种想猛猛抽范学一个耳光的冲动。
“哈哈,失言了,失言了,我罚酒一杯。”范学借酒装疯,他端起酒杯,却没有自罚,而是向蒋巧云示意了一下,说道:“小蒋,陪我罚一杯吧?”
蒋巧云强咬着牙关,摇了摇头,说道:“范经理,我实在是喝不下了。要不,请柳厂长陪你喝吧。”
柳耀忠赶紧答应:“对对,范经理,小蒋酒量浅,女同志嘛……要不,我陪你喝吧。”
“你陪我?”范学把酒杯一放,冷笑道:“怎么,我请谁喝酒,还要柳厂长你批准吗?”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小蒋,你还行不行?要不……”柳耀忠脸憋得通红,向蒋巧云投去一束求救的目光。
蒋巧云心中满是苦楚,却又无法说出来。她端起酒杯,向范学比划了一下,说道:“范经理”
“好!”范学痛痛快快地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又盯着蒋巧云像吃药一样把自己的酒喝完,然后抬起手喊了一声:“服务员,再来一瓶!”
“范经理……不能再喝了。”柳耀忠赶紧阻拦,“您看,小蒋已经醉了,您……也有点醉了,咱们这酒,要不就喝到这吧。”
“醉了怕什么?一醉解千愁嘛!”范学道,“我是同情小蒋的处境,想安慰安慰她,怎么,我没有这个资格吗?”
“你的确没有这个资格。”
一个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几个人光顾着喝酒,没注意到有人走到自己的桌边,都吓了一跳。柳耀忠抬眼看去,只见在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脸色平静,嘴角微微带着一些嘲讽的神色。
“你是谁?”柳耀忠下意识地问道。
“过路人。”那年轻人正是秦海,他回答了一句,然后反问道:“请问,你又是谁?”
“我……”柳耀忠一时愣了,想了一小会,才想起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与这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摆摆手,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秦海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姓刘,还是姓柳?好像是个什么厂长吧?七尺高的汉子,逼着自己的女下属向你的上司卖笑,你特莫还是人吗?”
此言一出,桌上三人皆尽变色。
蒋巧云嘴唇动了动,忽然便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屈辱了,莫非家里遭遇如此的不幸,她又何至于落到被范学这样一个禽shou骚扰的地步。她越想越是伤心,哭声也压抑不住了。
柳耀忠原本就是心里有愧,被秦海一言点破,再看到蒋巧云痛哭,他一时又悔又羞,脸色胀得通红,简直像要滴出血来。他有心申辩一句,却又发现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反应最迟钝而又最激烈的,莫过于范学。他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秦海的话,不禁恼羞成怒。刚才桌上只有他们三人,他骚扰蒋巧云再过分,柳耀忠也不敢吭声,而蒋巧云也只是俏脸生愠,不敢与他翻脸,这样一种感觉让他很是享受。现在出现了第四人,而且是一个与大家毫无关系的路人,直言不讳戳穿他的用心,这让他面子上如何能够下得来。
“你是哪个单位的!是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范学一拍桌子,对秦海吹胡子瞪眼地训道。
“哟,好大的官威哦,不知道你又是哪个单位的,是谁让你在这里仗势欺人、tiao戏妇女的?”秦海针锋相对地反问道。
秦海原本就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刚才看到范学欺负蒋巧云的这一幕,已经恶心得难以忍受了。不过,如果他身边没有杨新宇,他恐怕并不会上前来多管闲事,因为这样的事情,如果当事人是你情我愿,外人插手并不一定有好的结果。
可是,秦海身边的杨新宇却是一个比秦海更加眼里不容沙子的人。见到此情此景,杨新宇直接就发了话,叫秦海上前去干涉。有杨新宇在后面撑腰,秦海的底气自然就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