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么煞费苦心地掩饰,是为了什么?”
血止住了,盘子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却还是没有办法把话说长,“偷天换日。”
花铃何其聪明,四字一出,各种真相就如雨后春笋在她心里冒出尖来。
潘岩早就料到他死后他的宿敌不会放过他的外孙,可是兴许是他女婿和女儿的缘故,所以不愿让盘子也入朝廷。因此早早就将她的身份隐藏起来,他一死,那盘子就能轻易制造假象死去,再以姑娘的身份活下去。
谁都不知道盘子是姑娘,她离皇城远一些,以女子的身份过活,便能安然一生了。
只是或许潘岩或许也没有想到,皇帝会那么快派人来,连给盘子假死的机会都不给。
这一步棋,潘岩足足走了十五年,花铃最后只念了句“好一个潘相”,便打住了对他的评价和叹服。
布局的潘岩不简单,配合布局的盘子更不简单。
盘子又道,“你快走吧,铃铃,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姑娘,我不想连累你,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花铃缓缓收回思绪,没有动,坐在一旁看他,“我不走。如果不是你帮我挡了那一箭,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了。我现在要是走了,那不是混蛋吗?”
盘子想笑,可刚扯动五脏,就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我舍命救你,可不是因为真的是在舍命救你。”
花铃听不懂这话,盘子缓缓睁眼,视线总算不模糊了,“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能让你因我而死,否则他会恨我的。我可不要他恨我。”
花铃愣神,“你喜欢我二哥?”
盘子笑笑,笑得无奈,“是啊,喜欢极了,那个呆子,还当我是兄弟呢,烦死我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已然不同,是真的觉得烦死了。她甚至想过,要是她喜欢的是沈来宝该多好,那他就能察觉,还会很果断地拒绝她,她就能不再想这件事了,多好呀!
可为什么她偏偏是喜欢上了那个呆头鹅。
花铃鼻尖一酸,已经止不住泪,她不能想象她这十五年来是怎么掩藏身份的,也不能想象她面对喜欢的人却不能明说的无奈。
盘子轻轻叹息,“不要哭呀,我……”她说了半句,喉咙一甜,吐了口血来。
花铃猛然回神,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要赶快去找到大夫,方能救他,这点草药治标不治本,但以她的体力,根本下不了山。她抬头焦虑地往前面看去,害怕她走了刺客又来,那盘子也会死。横竖都没有最好的法子,她颤颤起身,“盘子你能站起来吗,我把你藏到隐蔽的草丛里去,再下山找大夫。”
盘子没有回答,一双血眼看着天,声调缓慢又脆弱,“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告诉他我的事,不然像他那样的人,会记一辈子的。”
“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要说话了。”花铃想挪动她,可根本挪不动。
盘子又咳一声,又咯了一口血,“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穿好看的裙子,梳好看的发髻,戴各种好看的发饰首饰,夏天摇一把小扇子,冬天抱个小暖炉,多好,多像个姑娘。”
花铃心头顿生巨大酸楚,哽声说道,“盘子,你以后肯定也能变成这样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绣庄,带你去买首饰,把全部裙子都给你,给你梳最好看的发髻。”
盘子笑了笑,低低应声,“可惜啊,喝不到你和沈来宝的喜酒了,也欺负不了小来宝了。我想过……能一直……待在南风小巷,每天和你们插科打诨……哎呀……真好,可是……老天不喜欢。”
闻言,花铃眼泪啪嗒落下,胡乱抹去,再顾不了其他的,横竖都是死,动身去找大夫,才有一线生机。就算她死在路上,她也要救盘子!
她知道,就算盘子没有喜欢她二哥,她同样会救自己。
“盘子,你等我!”
盘子又看不清眼前事物了,连天都变成了昏黑色。
天黑了?
盘子想着,缓缓合上眼——风真大,像能把人吹起来,送到她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身边。
她昏沉了许久,又想——在她成亲的那晚,就该把醉酒的花朗给睡了,那现在就没遗憾了。
哎呀,可惜。
可惜……就只是亲了他一口。
可惜……
第88章 千钧一发
此时还不过正午,可花铃却觉得前路无光,连路都看不清了。跌了两回后才终于明白,不是天黑了,而是她眼睛出了毛病。不知道是因为摔倒时刮伤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她惊怕在她离开的时候有追兵过来,伤了盘子。又害怕盘子撑不到她找来大夫,方才嚼了满嘴草药,如今苦涩难忍。咽入喉中,更觉酸楚苦涩。
如果她没有要和姐妹们来吃斋饭,那盘子就不会为了撮合他们而来这里。
或许在潘家待着的他,已经安然逃了出去。
花铃已经不知道自己摔了几次跤,摔得两腿无力,疼得她都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多远。
“簌簌。”
林中唯有鸟鸣声,忽然传来异样声响,饶是花铃已经神志不清,也立即停了下来。她当即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周围都是荆棘刺头,没有可以好好躲藏的地方。
她想把匕首拿出来护身,可却发现匕首不在身边,许是刚才落在了盘子那。
“簌簌。”
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动作突然迅速起来,撩得草丛更是簌簌簌簌作响。
花铃越发觉得惊惧,从那个方向来的人肯定不是她认识的,就算沈来宝和她二哥真的来找她们,那也是从她方才来的方向,而不是现在这。
“呼!”那人几乎是在瞬间逼近,在高草丛中隐隐露出的衣服颜色已经让花铃判定那就是来杀盘子的刺客。
她跌坐在地,满脸惊恐地看着那人。
那人瞧见是个姑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确认了她的脸,才稍稍放下警惕。可见她衣服上有血迹,神情瞬间冷厉,持着匕首便往她靠近。
“不要杀我。”
花铃颤声,眼泪扑簌滚落。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人一哭,梨花带雨,看得刺客也少了两分阴狠,可人还是要杀的。
“求你,不要杀我。”
花铃仰头看他,那人俯身靠近,要以匕首割断她的喉咙。利刃近在她脖间,余光忽然看见右边一道黑影,偏头一瞧,只见那黑影赫然是块石头,下一刻,那石头便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他顿时惊诧,方才那柔弱惹人怜的姑娘,神情全然不同。
花铃再顾不得害怕发抖,趁他闷声倒下,跪坐起身两手举着石头又往他脑袋上砸了一记。
刚才抖啊抖是做戏,可看见血从那人脑袋上渗出,她就真的发抖了。
她也不知道这人死了没有,丢下石头抓起他的匕首就要跑。可又听见背后有动静,那人似要起来。她张了张嘴,唇齿发抖。
如果不杀了他,那他追上来,自己就会死。
可她连鸡都没杀过,哪里下得去手杀人。
但她还要去给盘子找救兵,要是不动手,到那个时候,就不但是她会死,盘子也会死!几乎是转念的瞬间,她眼里已经没有迟疑的眼神,紧握匕首往那人走去。
刺客一见她靠近,头晕脑胀得起不来身,可仍是厉声,想将她喝退,“你想做什么!滚!我饶你一命。”
“抱歉。”
如果不是她刚才往他脑门上砸了三个窟窿,他简直要以为这软软一声是哪个娇弱姑娘说的,可这个姑娘,分明是个可怕的厉鬼!
他极力想站起来,可根本没有办法,一个恍惚,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想她却拿着匕首朝自己的小腿划去,重重一刀,利刃见血。还未惨叫,就被她抓了一把土堵在嘴里,顿时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仇恨的话。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竟削断了他的脚筋,他宁可她杀了他!
花铃确认他没有办法再跑,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她刚转身,就僵住了。
身后一丈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干练而目有冷光。
让花铃浑身发冷的是,这人的衣着,是跟刺客们一样的。唯有一点不同的是,她刚才所见的刺客都急于击杀,但这人却十分悠然,甚至带着玩味,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害怕猎物逃跑。
花铃几乎可以凭借这几点断定——这人是刺客的首领。
刚才她还能凭假象骗“杀”一个,但方才她所做的事都落入了这人眼里,再从他的眼神判定,她的把戏已经不管用了。
想到这,她紧握匕首,就算杀不了他,也一定要伤他半分。说不定在她拖延的这半刻,盘子就被来寻的人救走了呢?
“倒是不错的苗子,心狠手辣,沉着冷静。可惜……”那人顿了顿说道,“可惜没有从小就入我门下。”
许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她忽然不害怕了,也不哆嗦了,似在一瞬间对全部的事情都看开,没有半分畏惧,直视那人的双眼时,也全然没了惊恐。她想到了很多人,爹娘哥哥们,还有她的小云,她的小花猫,还有……沈来宝。
她答应给他绣香囊的,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了,以后她死了,也会有姑娘给他绣的。
只是想到他枕边睡的是别的姑娘,她就没法高兴了。
她甚至想,她要是死了,千万别有魂魄,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姑娘,那样她真会做鬼也不安心的。
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是胡思乱想了一通,心情好似更加轻松,能够直面生死了。花铃心思微动,下巴微扬,“我喜欢潘家小少爷,潘家小少爷也喜欢我,现在我和他都要死了,我只想知道,是谁要杀我们。”
“原来是两情相悦的璧人,难怪愿意为彼此而死。”那人笑笑,“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要你们的命。”
他不说,花铃也不稀罕。
她从那人眼里看出了他相信盘子喜欢她,她也喜欢盘子,这就足够了。
她不能肯定盘子是否能得救,但万一她被暗卫或者其他人救走,那她就更能用金蝉脱壳的法子离开。
这是她所能为盘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也是她此生的最后一点价值。
短暂的对话结束,那人往花铃走去,他并不是迅速逼近她面前,他想一步一步走,让她亲眼看这儿他过去,步步杀机!
事实却让他很失望,那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将匕首护在前面,似要与他正面对峙。
哪怕是知道不过是蝼蚁之力,却胆识惊人,他倒越发觉得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一些。”
他不再放缓步伐,话落之际,迅如狂风,刹那就到了她跟前,一掌拍在她的脖子上。
花铃两眼顿时青黑,毫无还手之力,瘫在地上,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蹲身看她,见她还不放开匕首,心生赞赏,却还是夺了她的匕首,往她喉咙割去。
“小花!”
厉声几乎伴着疾风扑来,来者动作如光,伸手将匕首抓住,立刻就见血滴落,直落花铃面颊。
本还镇定面对生死的花铃眼眶又湿,几近晕厥的她看不清来人,可声音却清晰可辨,就算他在耳边呼吸,她也知道是他!
“来宝哥哥。”
沈来宝的心还在剧烈跳着,额头满是冷汗,他如果来迟一秒,花就要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