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笠靖紧张起来了。他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自从为官之后,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过。
贺笠靖的变化逃不过杜亦霖的眼睛,他心中没有喜悦,反倒想到了别的事情。
这时杜亦霖扭头对坐在他身边的谷峙翼说,“谷将军,可否劳烦你让手下将士去走一趟,将那个冷承戚带来?”
谷峙翼微微点头,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银亮牌子,对杜亦霖说,“王爷找人带路,拿着这麒麟牌就可以让我的人跟着去了。”
杜亦霖满意的接过麒麟牌,借着烛火光仔细看看,见那麒麟牌是纯银质地,上面繁琐复杂的图腾看样子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这样的腰牌杜亦霖并不陌生,但凡是听从皇帝直接调遣的军队基本都用类似的东西。
他点手叫过曾颜良,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将腰牌交到他手上。
“去吧。”杜亦霖冷声对曾颜良说。
曾颜良依然皱着眉头,他看看手里那块麒麟牌,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抬头再看看杜亦霖,曾颜良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冲他一抱拳,转身往外走。他走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了一句,“轩蓉,别怕,我去去就来。”
说罢,曾颜良分人群出了公堂。
公堂中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在调查官银被劫一案的时候,杜亦霖却让曾颜良这么一个与此案关系重大的人出去找什么冷承戚。实际上,在这里站着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冷承戚到底是个什么人。
冷轩蓉回头望着曾颜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她感觉到自己双手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颜良大哥不在这里,也许是一件好事。
她缓缓转回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不单是谷峙翼,就连杜亦霖都发觉了冷轩蓉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冷轩蓉身上只有一些谷峙翼这样的武将能够感受到的杀伐之气,而如今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便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受的到的阴冷。
如同绝望的死囚一般,冷轩蓉一双眼中没有了一丝神采,脸上也像是撕掉了一张面具一般,变得了无生机。
见到这样的冷轩蓉,杜亦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冷声对冷轩蓉说,“冷轩蓉,刚才曾颜良说是你救了他,你是如何救他的,详细说来。”
也许冷轩蓉自己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她说话时的声音依然十分柔和,但就是这柔和的声音,从如今的她口中发出来,竟让这满屋子的人都觉得心底发毛。
“那天恰逢民女到凤泉岭上去,路过那片树林,正巧见到受了重伤的颜良大哥摇摇晃晃往回走……”
对于这段事情的解释,冷轩蓉早在心中反复琢磨过多少遍了,所以她说的详细而且条理分明。从她救回曾颜良,到她窝藏曾颜良的经过,直到后来他们“偶然”与王爷相遇的事情,冷轩蓉都说了出来。
直等她说到那天晚上杜亦霖在凤泉岭遇劫,杜亦霖才摆手让她停下来。
被搀扶着的梁秋荣听到王驾队伍被劫的事情,身子又是一沉。他心中暗想,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单是河工事情没有着落,谁能想到王爷到衲岩县来,还受了劫?
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贺笠靖,只见那贺笠靖脸色也变得铁青。
杜亦霖像是回想着当初的事情,慢悠悠的说,“那天那伙劫匪凶猛异常,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之辈。说不定,那伙人就是劫了官银的人。所以本王派人仔细详查了一番。结果发现空欢喜一场,对方原来不是那劫了官银的劫匪。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本王确定曾颜良不是勾结劫匪的人,所以让他随本王进城,与本王亲卫们一起调查官银被劫一案。可惜,结果也没查出什么,直到县衙接到那两个山民的消息。”
说完这话,杜亦霖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他点手叫过随着自己来的亲卫,吩咐他带上县衙衙差去凤泉岭查证那堆放着融化银子的大锅和尸体的现场。而后杜亦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向了贺笠靖。
贺笠靖微微眯起眼睛,听杜亦霖说道,“贺大人,这件事还是你武明郡内的事情,依本王看,清点现场证物这件事,不如你也派些人一同前去,这样以后也免得有什么纰漏。如何?”
贺笠靖来不及多想,只好点点头,“全听王爷的。”
杜亦霖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示意手下亲卫可以出去办这件事了。
亲卫心领神会,领旨出去了。
一直站在公堂中央的冷轩蓉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子。
她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等杜亦霖吩咐人下去之后,冷轩蓉才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在询问他还要自己做什么。
杜亦霖明明看到了冷轩蓉望着自己,却假装没有看到一样,让人给自己和谷峙翼奉茶,而后只顾着喝茶,什么都不说了。
谷峙翼虽然不明白杜亦霖到底想做什么,却也看清楚了这屋子里这些人之间的门道。
他发现了站在远处的那个郡太守贺笠靖脸色越来越差,一双眼睛不时乱转,额角的汗水不断,一看就知道是焦急的在想什么办法。而另一边那个县令则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只有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姑娘,让谷峙翼琢磨不透。
越是看,谷峙翼对冷轩蓉越感兴趣。他扭头问杜亦霖,“王爷,我可否问这女子几句话?”
杜亦霖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未阻止,“谷将军有话尽管问吧。”
谷峙翼冲冷轩蓉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
冷轩蓉迟疑着迈步走到谷峙翼面前,深施一礼,轻声道,“民女冷轩蓉,见过……谷将军……”
她听杜亦霖是这么称呼眼前这个顶盔惯甲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暗无常,条条赤身
第一百二十三章暗暗无常,条条赤身
谷峙翼仔细打量打量冷轩蓉,开口问道,“冷轩蓉,你家中可还有兄弟么?”
冷轩蓉摇摇头,“家中只有我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就在谷峙翼想要再问冷轩蓉几句话的时候,突然有身穿盔甲的将士从外面跑进来,直跑到谷峙翼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话。
冷轩蓉此时正好站在谷峙翼面前,所以那将士说的话她也听得到。
那将士告诉谷峙翼,有人领兵进城了,看样子是冲着县衙来的。
冷轩蓉听到这话心中一沉,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领兵进城,那就一定是贺笠靖的手下。万一两方发生冲突,王爷可就危险了。现在冷轩蓉连同她父亲以及曾颜良三人身份全都暴露了,这个时候有一点闪失,他们三人都性命不保。
可就在那将士说完这话之后,冷轩蓉却发现谷峙翼坐在那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谷峙翼笑过之后站起身来,冲杜亦霖一抱拳,说道,“王爷,这衲岩县中有人不守规矩,容我去将其带来给王爷处置。”
说完这话,谷峙翼也不等杜亦霖回应,带着身边将士大步就往外走。
谷峙翼分人群出了公堂,带着将士走出县衙府门,见他手下队伍皆骑在马上,分列大门两边。谷峙翼一出来,就有人将他的战马牵了过来。
谷峙翼撩袍上马,也不说话,从马鞍上拿下他应手的兵器。亮银长枪朝空中一举,麒麟营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打探消息的将士在前面的带路,谷峙翼率领队伍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县衙。
没跑出多远,迎面看到刚刚闯入衲岩县城的军队。
这支军队看上去十分正规,前面披甲马队,后面率领着手持长矛手盾的步兵。几名将领身上也是穿戴着盔甲,手中擎着兵器,看上去煞是威武。
对面这些人似乎也马上发觉了麒麟营,双方在相距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街道两边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人再敢探头出来看热闹,耳边只能听到孩童啜泣声和家犬的狂吠。
谷峙翼带住战马,将长枪放回到了马鞍得胜钩上,他抱着肩膀冷笑着问身边人,“你们看对面这队伍,怎么样?”
话音一落,小十九拉一下马缰绳凑了过来,笑嘻嘻说,“谷将军,你看对面那将领身上的盔甲,像不像金子?像不像宝石?”
他这么一说,麒麟营众人借着对方打起的火把光线仔细看,发现对方领头的将领穿戴的盔甲,确实有些门道。
那中年男人长得五大三粗,浓眉虎目,他戴着的那顶头盔上面满是凹凸不平的花纹,而那些凸起的花纹似乎都是黄金打造的,而花纹中间,还镶嵌了不少各色宝石。不单是他头顶头盔全是金子,这将领肩头肩甲、前胸和腰间的护甲、甚至连战裙上都满满的镶嵌着闪亮的金银珠宝。
这战将离远一看,就像是个展示他这一身盔甲的架子,配上他一脸耀武扬威的表情,实在不伦不类。
“谁去把他擒来,那一身行头就归谁了。”谷峙翼冷笑着沉声说。
他这话出口之后,小十九扭头看看白重令,白重令也扭头看看小十九,两人同时呲牙一笑。
下一刻,两匹战马从麒麟营队伍中飞驰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对方冲了过去。
对方那个满身金银珠宝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对面两个战将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慌忙带马后退,可他身下坐骑往前走容易,往后退却有点难。动作稍微一滞,对面两个战将便凶神恶煞般冲到面前了。
此时这边后面有其他将领反应过来,提兵器上前来挡麒麟营过来的两个人,可他们兵器刚往前一送,无一例外被对方兵器架开了。
可怜那个穿了满身金银珠宝的家伙,脸上惊色未消,整个人却已经被对方两人拖住,悬在两匹披挂着甲胄的战马中间,朝对面而去了。
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人快马回到谷峙翼面前,手一松,将那人甩在了谷峙翼马前。
那将领被摔的吭哧一声,翻滚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站起身之后还一脸怒色,口中嚷嚷着,“你们这群毛贼草寇,可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你们捉了老子,以后性命不保!……”
不等这家伙把话说完,谷峙翼冷哼了一声,冲小十九一挥手。
小十九乐呵呵下了战马走到这将领面前,一把揪住他露在甲胄外面的衣领,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个嘴巴。
将领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衣领被松开时候,他捂着脸瞪着小十九,一咬牙,挥起拳头要跟小十九动手。
小十九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不慌不忙后退一步,抬脚横向一扫,脚尖正好点到将领腰间。
只听这将领惨叫一声,身子顿时矮了下去。
小十九嘿嘿笑着走过去揪住他头盔上的羽翎,将那满是金银珠宝的头盔揪了下来抱在自己怀中,然后满意的回到了自己战马旁边待命。
这时谷峙翼才开口问那将领,“你叫什么名字?你所统帅的军队是隶属哪里的?”
将领被小十九一脚踢中腰侧,虽然有甲胄隔着,可他还是疼的冷汗直流,头盔被人拿走了,他只觉得头上一阵阵冷风,刚才心中那股火气顿时消了。
抬头一看那战马上的将军,似乎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这将领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苦笑一下,应声回答,“老……末将……末将名叫关河利,是武明郡巡防营麾下偏将……”
“巡防营?”谷峙翼皱起眉头沉声道,“若非遇到国战或是天灾,各郡巡防营历来不得随意调动,你怎么会带兵出现在这里?”
关河利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呲牙咧嘴的一边哼哼一边仔细打量打量战马上这位将军,只见他满身煞气,看着就吓人,关河利眼珠一转,急忙长叹了一声。
“请恕末将眼拙,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但你既然问到今天这事,我也不妨告诉你了。”关河利摆出一副不想跟谷峙翼他们动手的样子,神情也轻松了许多,“我们巡防营是受郡太守大人直接管辖,今天我们来围武明郡,就是受了郡太守贺大人的命令。所以说……”
关河利回头看看自己队伍,见没有人要过来救他,他在心中暗骂一句,回头又堆起笑脸,对谷峙翼说,“诸位还请报上姓名出处,若是友军,免得一场误会,若是敌手……这城外已经被我们巡防营和禄旗营围的严严实实,我们不妨讲一个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谷峙翼一听这话,冷笑一声,“你与敌手都要讲个何去何从么?”
关河利一听谷峙翼这么说,心底就是一沉。他看着对方军姿严整,不像是什么山贼草寇,但若说是哪里调来的正规军,怕也不能。关河利一辈子从军,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正规军装束。
刚才他那话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退路,等他自己安全之后,还讲什么何去何从?直接拼杀,以多敌少,那不是稳操胜券么?
可一听谷峙翼这么问,他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谷峙翼见他眼珠乱转却不回答,就知道这家伙是有些慌了。他不愿跟这么一个偏将废话,便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重令。
白重令早就像饿狼一样等的眼睛都蓝了。他一看到谷峙翼给他一个眼神,便乐颠颠儿从马背上下来,晃悠悠走到了关河利面前。
关河利看到白重令的眼神,不由得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白重令轻声道,“关将军,既然你说我们可以讲个何去何从,那我也不浪费时间跟你寒暄了。你脱下这一身铠甲,再让你身后那些人把身上值钱有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就可以放你们出城了。”
白重令这话出口,关河利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值钱的东西?”关河利皱起眉头看看白重令又抬头看看谷峙翼。
白重令笑着从腰间抽出佩剑,只见剑光一晃,再收回手的时候,剑尖上便有几滴鲜血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