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夹着日光从窗牑透入,让房间里看起来都有些白白的,潘辰醒来后,看了看房间的色调就沙哑着声音对秋萍问道:
“是不是下雪了?”
秋萍将潘辰扶着坐了起来,月落端着一杯温水过来,秋萍点头回答:
“是啊,娘娘,您可算醒了,这雪都下好长时间了,您那天睡过去之后,就开始下,断断续续的一直到今天都没停呢。”
潘辰没怎么看见过雪,特别新鲜,听秋萍这么说了,就想挣扎着起来看雪去,却被月落给按住了:
“娘娘,您身子还虚着,雪什么时候不好看啊,非要身子虚的时候去看,回头再惊了风,昏睡个两天,岂不是要把奴婢们全都吓死了。”
说完递了杯水给潘辰,潘辰接过喝了两口,感觉喉咙舒服多了,上回她感冒只是发烧,并没有鼻塞,咳嗽的症状,一天就好了,可能是那次感冒没好完全,潘辰又自己不注意,那么冻了一个晚上,前因后果加起来,就够让潘辰喝一壶的了。
潘辰动了动背脊,感觉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鼻塞稍微好点,就开始流清水鼻涕,黑苦的中药被灌了一碗又一碗,病情也没见多好转,此时此刻,潘辰真的是特别怀念现代那吃一颗就能有明显作用的西药了。
“我睡了多久?”
潘辰声音有点沙哑,听着粗声粗气的,嗓子估计也发炎了,秋萍给她掖了掖被角,回道:“两天了。那天早上娘娘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这两天一直反反复复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睡,可把奴婢们担心坏了。”
潘辰想象着秋萍说的状况,似乎还真挺危险的,月落将茶杯放好了之后,面上带着笑容,来到潘辰面前坐好,神秘兮兮的对潘辰说道:
“娘娘,奴婢就说,皇上对您是有心的,听说您病了之后,还特地过来看过您一回呢,不过那时候娘娘睡着,皇上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但不管怎么样,这就说明,皇上还是心疼娘娘的。”
潘辰靠着软枕,头昏脑涨的,月落的话并没有让她多高兴,而是随口问了一句:
“皇上来的时候,脸色怎么样?”
“脸色……不太好吧,但皇上本来不就是那副表情嘛,不过……”
月落说着又给止住了话头,潘辰一挑眉,看着月落,月落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对潘辰说道:
“不过,皇上这两天都在贤妃娘娘宫里过夜的。这事儿,奴婢也知道不该这时候告诉娘娘,可奴婢……忍不住啊。这些天,长乐宫的人在宫里可嚣张了,处处与我们柔福宫为难,我们做什么,她们都要来怼,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月落抱怨完了之后,看了看潘辰的表情,发现潘辰依旧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丝的愤慨,月落不禁对潘辰问道:
“娘娘,您就一点都不生气吗?长乐宫的人真的很过分的。”
潘辰对秋萍比了个想躺下的手势,秋萍一边给潘辰整理后面的迎枕,潘辰一边对月落说道:
“她们过分就让她们过分好了,我还是那句话,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潘辰说完这话之后,就继续躺下闭目养神了,翻了个身,将脸转向了里床,眸子微张,将没有跟月落说完的后半句在心里说完:潘筱,得留给她亲自处理才行。
☆、第150章
潘辰裹着一张厚厚的毯子,坐在回廊上看雪,整个人跟个球似的,只留下半截脸,两只眼睛黑亮亮,水润润的,这是月落她们同意潘辰坐到回廊上的条件,必须全副武装才行。
院子里白茫茫的,风又清又冷,潘辰的鼻塞好点了,呼吸一口这清冷的空气,简直是沁人心脾的舒爽。
玄参端着一碗药,辛冬给她打伞经过院子,送到了潘辰面前,潘辰看着玄参,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这大雪天儿的,你就不能少送一回。”
玄参和辛冬笑了,玄参说道:“娘娘,药少喝一回就前功尽弃了,太医院用炉子温着送过来的,还等着娘娘喝完了回去复命呢。”
潘辰从毯子里钻出一只手,接过了药,屏气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含泪将空药碗递给了玄参,玄参看潘辰这样,不禁笑了,潘辰对辛冬说道:“辛冬去还碗吧。玄参跟我说说胭脂做好了没有。我想着等病好些了,就去看看长公主,想顺便带给她。”
辛冬领命下去,玄参在潘辰旁边伺候,神色如常的回道:“娘娘,估摸着还得等两天,这胭脂也得要晒,这两天都下雪,就是有太阳,也不适合晒东西,湿气太重了,等雪全都化了,再来个好太阳晒一晒才成。”
潘辰自然而然的点头:“成啊,你自己加紧着点。”
玄参福身称是,潘辰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院子里被积雪掩盖了的日晷上,呼出一口雾气,状似悠闲的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之前说你舅家搬来了建康,你妹子如今住在舅家里吗?”
听潘辰忽然问起了她舅家的事情,玄参下意识的敛目,停顿片刻后便做出了反应:
“是,娘娘怎么忽然想问奴婢这些了?”
潘辰跟一尊佛似的窝在椅子里,听玄参这么问她,不禁笑了:“就随便问问,要不然坐在这里干嘛呢,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呀?”
玄参脸上一红,对潘辰勉强笑了笑:“哦,是。”
潘辰转头看了玄参一眼:“玄参,你今儿怎么反应那么奇怪呀?莫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玄参心中一紧,赶忙否认:“娘娘多虑了,奴婢昨儿晚上没睡好,精神有些不对,娘娘这里若是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就退下了。”
潘辰没有说话,目光盯着玄参,然后点了点头,玄参便福了福身子,转过身去,挺直背脊缓步离开了。
月落从寝殿中走出来,将一只蜜饯罐子递到了潘辰面前,潘辰拿了一颗送入口中,然后对月落勾了勾手指,月落便弯下腰附耳过来,潘辰在月落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就见月落脸色变了变,然后将蜜饯罐子交到了潘辰手中,对潘辰行礼退下,办事儿去了。
月落的办事效率,在潘辰刻意的培养之下,有显著提高,又有李全张能的协助,当天晚上就把潘辰想要知道的情况打听出来了。
月落伺候潘辰入睡的时候,跟潘辰在那儿禀报:
“娘娘,奴婢特意去查了玄参的入宫册子,里面显示,玄参的确有个妹子,如今就住在城外花鸟巷里,和她舅家住在一起,这一点玄参倒是没有骗娘娘,奴婢让李全张能他们拿着柔福宫的牌子出宫去花鸟巷转了一圈,才知道,那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玄参的舅舅姓樊,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在那一带都出了名的,舅母王氏也是个恶婆娘悍妇,玄参的妹子住在这样的舅家,日子可想而知不太好过,不过,听周围街坊邻居说起,这家人最近似乎发达了,王氏接连在城中的金铺里打了两个金镯子,樊城也出手阔绰起来了。”
潘辰爬上了床,舒服的靠在两个交叠的软枕上,手里捧着月落给她灌的汤婆子,疑惑的问:
“钱是怎么来的,有人知道吗?”
樊家不会无缘无故的富起来,结合玄参在宫里做的事情,潘辰呼出一口气,终于相信了玄参背叛的事情。
“钱具体是怎么来的,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出来,因为樊家没在外面说过,不过,张能他们还打探到一个情况,那就是前阵子听说樊家夫妻两个给她们的一个外甥女找了一门儿亲,是个屠户,五十多岁了,脾气暴躁的很,打死过三个老婆,不过那屠户出的聘礼挺高,据说有三百两呢,樊家夫妻就同意了,收了屠户的钱,说是要把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外甥女儿嫁出去,可是,这件事儿却是无疾而终了,说好的嫁外甥女也不嫁了,屠户上门闹过,还扬言要杀了樊家所有人呢,但这事儿好像第二天就给人解决了,屠户照常做生意,决口不提要娶妻的事儿了。”
月落将李全和张能一个下午在花鸟巷打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潘辰,潘辰抬头盯着承尘看了一会儿,也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月落给潘辰掖了掖被角,犹豫着对潘辰说道:
“娘娘,您突然让调查玄参,是因为玄参做了什么事儿吗?跟前天晚上您和皇上闹别扭有关系吗?”
潘辰一愣,然后果断摇头:“没有没有,跟那个没关系。”
“哦哦。”月落欲言又止的样子吸引了潘辰的注意,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在我面前还客气呀?”
听了潘辰的话,月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也没什么,就是,奴婢想问娘娘,和皇上的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置呀?总不能就这么僵着吧,奴婢瞧娘娘病了,皇上还愿意来看娘娘,可见心中对娘娘是顾念旧情的,只不过是一时心里想不开罢了,娘娘若是能再放低些身段,去跟皇上陪个不是,说不定,皇上还能回心转意呢。要是拖得时间长了,奴婢只怕……”
月落的话没有说完,潘辰不禁催促:“只怕什么呀?”
“只怕,皇上就真要移情到贤妃娘娘身上去了。您都不知道,最近这两天,贤妃娘娘也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样子,伺候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贤妃娘娘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出现多了,难保皇上不会忘了娘娘呀。”
月落的话说的很中肯,连潘辰听了都不禁连连点头,可就是不发表意见,月落急了:
“娘娘您倒是说话呀。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男人的心最经不起耗着了,就算皇上心里现在更喜欢娘娘一些,可保不齐跟贤妃娘娘相处久了,就,就变心呀。您可千万别托大,这种事儿邪乎着呢。”
潘辰不禁扑哧一声,对月落笑了出来:“我发现你可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你也知道皇上现在正恼我呢,我上赶着凑过去,只会让他更讨厌我,稍微冷个几天没关系,让他跟我都冷静冷静,想想今后该怎么相处,不是挺好嘛。至于贤妃……”
后面的话,潘辰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目光中露出的冷意倒是让月落心头一震,想起自家娘娘做昭仪的时候,她和其他柔福宫的人都觉得娘娘撑不过几个春秋,可娘娘却用事实向大家证明了她的能耐,月落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将潘辰的床帐从两边放了下来。
潘辰透过床帐,看着月落去熄灯的影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她何尝不想跟祁墨州重修旧好呢,毕竟今后还是要在祁墨州手底下做事的,因为办砸了一件事,被老板雪藏了,潘辰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绝对不是到老板跟前儿去刷脸卖蠢,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的,太近的话,容易对对方期望过高,潘辰觉得她就是错误的估计了祁墨州对她的容忍,才导致现在被祁墨州远离,这无关祁墨州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只因为,潘辰给祁墨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祁墨州多疑多思,对一个人的信任要建立几年,甚至十几年,潘辰和他虽然有默契,但要谈真正的信任还很遥远,潘辰的确是有些急了,她打从心底里希望,能比其他人在祁墨州心里,更快的建立起彼此信任的感觉,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想替祁墨州办一件大事出来,但最后事实证明,是她操之过急了,拔苗助长的后果就是将之前辛勤耕耘的功劳全都给一笔抹杀掉了,最后功夫花掉了,信任的苗苗也死了,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是何其郁闷的一件事啊。
祁墨州现在对潘辰起了疑心,潘辰此时要做的就是低调和等待,低调的不在祁墨州面前出现,等过段时间再说,等他心中对潘辰的不满稍稍缓解一点后,潘辰再去重建信任好了。
而在那之前,正好可以给潘辰一段处理自己私事的时间。
玄参敢在她的胭脂里下毒,并且极有可能是潘筱和潘家在背后指使的,潘辰不想当个逆来顺受的软柿子,总要给他们来点回击才好。至于祁墨州和潘筱会不会趁着这段时间□□萌发,感情升温,就潘辰对这两个人性格的分析来看,他们牵手速配成功的几率很小很小。
潘筱对祁墨州本来就是逢场作戏,她要是愿意真心的放下身段对祁墨州的话,她早就做了,不会等到被潘辰抢走了一切之后再来做,所以别看她现在寸步不离祁墨州,但虚情假意的成分占了八成;而祁墨州嘛……潘辰对他还是有信心的,她劳心劳力,掏心掏肺对他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彻底取得他的信任,潘辰就不信了,他会对工于心计的潘筱敞开心扉?别逗了。
☆、第151章
祁墨州手中拿着奏折,可心思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已经好几天了,脑中十分混乱,不断闪现着那天凌晨在太和殿外看见的潘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疲惫的样子。
“皇上,你在想什么?墨滴下来了。”
潘筱的声音在偌大的太和殿中响起,将祁墨州的思绪拉了回来,低头看了一下笔端,这才发现自己蘸了墨以后,就直接拿了起来,静止不动的后果,就是墨汁滴在了桌上铺垫的卷宗之上,祁墨州眉峰微蹙,正要喊李顺,潘筱就上前来替他收拾。
祁墨州将手里的奏折合上,放到一边,展开的卷宗也拿了起来,然后从龙案后头走出,让潘筱收拾印在桌面上的墨点。
潘筱见祁墨州本能的对她防备,连打开的奏折和卷宗都不让她看一眼,暗自咬了咬唇,思附着他是否也这样对待潘辰。她这几天借着伴驾的理由,一直留在太和殿中,可祁墨州虽然没有驱赶她,却也没有将她看在眼里,她主动说话,祁墨州也是兴致恹恹,一个‘嗯’‘哦’就把她给打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闭口不言。
潘筱从未受过这样的冷待,从前她贵为潘家的嫡女,除了公主之外,建康城内的名媛之中,就数她的名望最高,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皆有人称颂模仿,潘辰那个时候在她面前,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可正是那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该死庶女,进宫以后,居然破天荒的获得了祁墨州的另眼相看,独宠于后宫,风头,名望和位分每一样都把潘筱给压得死死的,潘筱一开始的时候,还暗自嘲笑过祁墨州,觉得他果然是卑贱出身,居然连潘辰那样身份的女人都看的上,潘筱自诩高傲,觉得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再加上高贵的出身,她断定祁墨州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过来,可是,她越等越心急,就算出动了潘家的势力,也不能让祁墨州改变主意,直到那个时候,潘筱才惊觉事态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果然没多久,潘辰就一跳三级,被祁墨州破格封做德妃,为四妃之首,压着她潘筱一头。
潘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以为祁墨州疯了,也为自己居然输给了潘辰而越发不甘。
潘筱确实不甘,她不相信,凭潘辰都能吸引的男人,会看不上她,她容貌,谈吐哪里比不上潘辰?潘筱眸光微敛,缓缓来到祁墨州身后,素手按在祁墨州的肩膀之上,用母亲教她的那种方法,在祁墨州的耳边,温柔的低语:
“皇上,臣妾看您这两天精神有些不好,是不是太累了。臣妾……替您按一按,舒缓舒缓疲劳吧。”
潘筱的生意将失神的祁墨州再次拉回,转头看了一眼潘筱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祁墨州没有伸手拉住,潘筱心头一喜,却不料祁墨州的下一个动作就让她崩溃了。
祁墨州捏着潘筱的手,往旁边一甩,然后站起身,仿佛不经意的掸了掸肩头,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潘筱见状,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了。
就在这时,傅宁从外面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禀报祁墨州的样子,祁墨州将先前拿到一边去的卷宗放回案上,看了一眼潘筱,冷冷说道:
“你回去吧,朕与傅统领有事要谈。”
潘筱暗咬了一下后槽牙,一种名为‘屈辱’的情绪油然而生,没忍住对祁墨州回了一句:“臣妾听太后说,皇上与众臣商议国事之时,德妃娘娘不也可以在场吗?为何臣妾就不可以呢?”
这句话说出来,算是突破了潘筱的冷傲了,从前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种自掉身价的话,因为这么一说,就等于是她也承认了自己比不过潘辰,这是潘筱不能接受的。
而潘筱没有想到,更让她无法接受的话,祁墨州信口就说了出来:
“她是她,你是你,如何能比?”
潘筱紧咬下颚,便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强撑着最后一股傲气,对祁墨州甩袖离去了。
祁墨州可没空理会潘筱的小情绪,见她离开之后,就对傅宁问道:
“调查的怎么样?”
傅宁两手一摊,回道:“回皇上,臣用尽一切办法,按照皇上的吩咐调查了德妃娘娘入宫前的事情,却一无所获,娘娘身上并无可疑之处。”
祁墨州深吸一口气,负手走到了窗口前,目光凝视着窗台上的一株兰草,傅宁亦步亦趋追随而来,对祁墨州又道:
“皇上,您是不是想多了。娘娘对皇上的心,难道皇上还看不出来吗?她何曾对皇上动过坏心思,她……”
傅宁的话没说完,就给祁墨州给打断了:“别说了,让朕静静。”
傅宁立刻闭嘴,不敢在继续替潘辰多言,可傅宁不开口继续说了,祁墨州又觉得不乐意了,盯着兰草看了一会儿后,转身对傅宁又问:
“就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她入宫前,见过什么人,学过什么事,你就一点查不出来异样?”
这样急躁的祁墨州,傅宁不常见到,肯定的摇了摇头。见祁墨州低头捏眉心,傅宁犹豫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