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晚晚跟在叶淮身后进了院,反身掩上大门,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叶淮微微眯了眯凤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那天他突然意识到跟文晚晚太过亲近,于是立刻抽身,接连几天都不肯见她,更不肯留在家里吃饭,那种让他警惕的亲近虽然跟着消失了,但他也很快发现,他怎么也回不到当初独来独往,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挂心的状态。
他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她今天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做了什么饭菜?有时候会想,那只猫儿有没有好点,能不能走动?甚至昨天夜里,他趁夜回来时,她已经睡了,他竟鬼使神差的,从窗户往她房里看了一眼。
猫儿依旧卧在她床头的篮子里,像是察觉到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睡得很沉,并没有醒,一条胳膊横在被子外面,露出半截手腕。
叶淮恍惚想起来,那天夜里一同住在客栈里时,她也是这样,一条胳膊横在被子外头。
他心里告诉自己,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只是为了确认下猫儿的状况,可他看过猫儿之后,却依旧站在窗前,并没有立刻走开。
这又是为什么?
叶淮按下脑中纷纷乱乱的思绪,看着文晚晚,淡淡说道:“是你跟那些人说,我强迫你?”
文晚晚抬眉一笑,反问道:“假如你是个弱女子,突然被不相干的人说你是妾,你会怎么办?”
不相干?她跟他,无论如何,都算不得不相干。叶淮想着今天收到的消息,慢慢说道:“堂堂尚仪局文局正,竟然说自己是弱女子,可笑。”
“尚仪局局正,如今也无非是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文晚晚摇摇头,“我既打不过你,又甩不掉你,你让我怎么办?”
说来说去,竟还是他的不是了?叶淮冷冷一笑。
她怎么会是弱女子呢?她在这边才住下几天,就跟四邻八舍都打成了一片,方才那些人为了她,口口声声骂他无耻,若不是他懒得跟无知的愚民计较,那些人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叶淮心里想着,口中说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是跟李青走得很近吗,去找他,就说你是尚仪局的文柚,让朝廷替你撑腰。”
李青?她也从来没提过这个名字,可他又知道了。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埋伏在暗中监视她?若是再不赶紧甩掉他,后果只怕难以预料。文晚晚心里想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叶淮见她不回答,脸色更沉。今天一早,裴勉再次过河,告诉他文晚晚投靠他的消息前天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唯一的异常是,那天夜里皇帝没带侍从,独自回了当皇子时住的英华殿,在那里待了大半个时辰。
叶淮回想着文晚晚入宫后的经历,直觉有些不对。
八年前,她被选进宫里,分在了如今的皇帝,当时的六皇子叶允让的英华殿伺候,两年前,已经做到英华殿大宫女的她被调去尚药局,学到一手高明的按摩技法,因此得到太后赏识,被提拔为女官,又去尚仪局做了局正。
她有整整六年都在皇帝身边,如今皇帝身边得用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没有她跟皇帝的时间久。
算算日子,她去尚药局时,正是皇帝跟皇后大婚之时。
而她被赐给他时,皇帝正在离宫避暑,皇后因病没有跟去,独自留在后宫。
而且,最初皇帝计划赐给他的美人里,并没有文柚这个名字。
种种疑点聚在一起,叶淮直觉,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比他知道的还深。
这让他莫名觉得很不痛快,因此才一反常态,很早就回来了,没想到正好碰见那些愚民议论他,此时叶淮看着文晚晚,冷冷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官府?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敢去?”
文晚晚笑了一下,迈步走去屋里。
相处这些天,她多少也能摸出点他的脾气,他这会子好像憋着一股子气,有意找茬的模样,并不适合跟他硬扛,还是说点别的事情打个岔,没准儿就混过去了。
叶淮再没想到她竟一言不发走开了,本来只有一分火气,一刹那间变成三分,立刻跟进屋里,正要说话时,文晚晚抬手递过来一碗水,笑道:“外头大毒日头的,渴了吧?先喝点荷叶苏子饮,我在井水里冰过的,最能解暑。”
叶淮垂目看着那碗水,微微的青碧色,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还有点甜香,看上去清凉可口——刚刚还在说他的坏话,这时候用一碗水,就想笼络他?
叶淮一口回绝:“不喝!”
文晚晚也不意外,笑了一下正要再哄,噔一声响,大门被推开了,郭张氏在门口喊道:“妹子,你怎么样了?”
方才叶淮一露面,文晚晚便跟着走了,郭张氏怕她吃亏,原本要跟着来的,却被文晚晚止住了,她耐着性子在外头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文晚晚出来,到底不放心,火急火燎地又追了过来。
如今她不等回答,三两步就闯进厅里,一把拉过文晚晚,道:“妹子,他没怎么你吧?”
“没有。”文晚晚笑着从她身后闪身出来,道,“嫂子放心,南舟他不是那种人。”
叶淮冷哼一声,这会子,倒是知道嘴甜了!
郭张氏细细看看她,见她并不像是受了威逼替叶淮遮掩,这才放下心来,又向叶淮说道:“你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不过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妹子,我……”
难道要他跟这个无知的妇人争辩?叶淮横了文晚晚一眼,抬步离开,瞬间消失在大门外。
“哎,你看那人,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我不配跟他说话似的!”郭张氏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晚晚看着门外,趁机提起了一直想说的话头,“嫂子,我孤身一个,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想着能不能尽快托李捕头帮我去县里查查?如果能查到我大伯的下落,让他给我做主,我想南舟他,就不敢对我无礼了。”
给她做主的人?郭张氏心中一动,能给她撑腰做主的,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大伯呀,丈夫不也行吗?她心里顿时有了个想法,一拉文晚晚的手,笑道:“你放心,自从上回你提过之后,我一直替你想着呢!昨儿我送络子的时候已经跟李捕头提过了,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么你再跟我过去走一趟,当面求求他?”
“嫂子这会子有空吗?”文晚晚道,“要是有空的,就麻烦嫂子带我走一趟。”
“有空有空,咱们现在就去找李捕头!”郭张氏瞧着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四角俱全,忙拉着她往外走,“昨儿我过去时,他一直跟我夸你人才好手艺强,只要你肯开口,我想他一定不会不答应!”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许久,叶淮从院墙后转出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又去找那个李青,跟那个粗鲁自大的衙役,她倒是走得近!
“跟上,把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全都告诉我。”叶淮看着文晚晚消失的方向,低声说道。
“是!”空荡荡的院墙后立刻有人应了一声,跟着树叶子微微一动,再没了声响。
文晚晚往家里走时,已经是傍晚了,还没到门前,先看见小燕提着满满一桶水,跌跌撞撞地往家里去。
那水桶又大又深,小燕瘦小的身体被坠得斜向一边,像一株被风吹弯的小草,文晚晚连忙追上去,伸手拿过水桶,柔声道:“我帮你。”
小燕冷不防,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她,怯怯地叫了声姐姐,嗫嚅着说道:“我婆婆说,我要是再跟你说话,就打断我的腿……”
“你跟我来,”文晚晚压低了声音,“一下就好。”
她拉着她快步走进院里,狸花猫正在窗台上睡着,一看见小燕,立刻跳下来向她跑去,小燕惊喜地叫了声:“毛团,你还活着!”
那天王婆母子两个被打倒后,猫儿也不见了,小燕找了几天没找到,以为它已经死了,暗地里哭了几回,眼下突然见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抽抽搭搭地向文晚晚说道:“姐姐,谢谢你。”
“先在我这里养着,”文晚晚摸着小燕的头发,柔声道,“你想它时,就过来看看它。”
恰在这时,隔壁传来王婆的声音:“贼骨头,死哪里去了?”
小燕吓得一哆嗦,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几步又转回头,急急向文晚晚说道:“姐姐,你当心些,我听见王虎说,今天晚上要来找你算账!”
入夜后,叶淮依旧没出现,文晚晚熄了灯,合衣躺在床上,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跟着有极轻的脚步声往门前走来。
王虎?
文晚晚悄悄下了床,拿上灯油和火折子,猛地拉开了房门。
黑魆魆的夜色中,只看见一个影子凑在窗前,文晚晚一言不发,先把灯油朝那人兜头一泼,跟着一晃火折子,扔了过去。
叶淮摸黑进了门,又往窗前来看她时,突然一大壶灯油向他泼来,叶淮认出了文晚晚的声息,闪身躲过时,黑暗中红光一闪,一个点着的火折子向他抛了过来。
她竟要杀他!叶淮一掌拍飞火折子,欺身上前,扼住了文晚晚的咽喉。
火折子落在地上,映出叶淮苍白的脸,凤眼眯着,薄唇抿着,一字一顿说道:“你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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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淮:不痛快,很不痛快!
叶淮:我绝不会承认我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