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渐渐有爹和娘的印象了,很模糊,就似隔了一层水雾,但慢慢浮上心头。
——你小心些。
——放心吧,我晚些带阿卿回来。
她方才和陈修远之间的对话,就像极了娘亲早前交待爹爹的话,还有爹回给娘亲的话……
涟卿怔忪时,马车缓缓驶离,微风吹起车窗帘栊,陈修远正好要上另一辆马车,回头时,刚好见涟卿的马车缓缓驶离。
风吹起车窗上的帘栊,他见她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她刚才之所以会提醒他小心,是因为她下意识里还是怕洛远安。
在他没入京的这段时日,一直是她一个人在面对洛远安,东宫管事的,也是像惠嬷嬷这样被洛远安安插在身边的人。
她才失忆,原本就对周遭敏感,所以额外小心谨慎。
所以她对洛远安的害怕,甚至超过信良君……
所以他并不想她见洛远安。
时间能将这种害怕冲淡,洛远安如此,朝中的政事也是如此,她需要时间树立威信,破除这些恐惧。
涟卿的马车往城中驶去。
等涟卿的马车离开,陈壁上前,“太傅。”
陈修远颔首。
远处,大监也朝他拱手,他点头之意。
自从天子过世,大监就一直跟着涟卿。
大监是天子留给涟卿的人,大监跟随着天子一路走来,是天子信得过的人,而且大监精明,又比柯度和瓶子等人都要稳妥。眼下京中之乱暂时平静,涟卿身边有大监和何妈在,比早前安稳很多。
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淼驾车,陈壁跟随者陈修远一道上了马车。
“这几日如何?”马车上,陈修远淡声问起。
陈壁看他,“主上是问西秦京中,还是问燕韩的消息?”
“都说。”
陈壁心中拿捏着,西秦京中的事,其实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主上其实也都清楚,可以缓缓,倒是燕韩的事,早前主上还问起过,是担心。
陈壁开口,“主上,燕韩来了消息,说沈将军的父亲过世了。”
陈修远微讶,“沈老将军过世了?
“是。”
见他迟疑,陈壁继续道,“沈老将军早前就病痛缠身,很多年前起就不在军中了。这次,听说正是旧疾复发的时候,陛下带太子经过安城,见了沈老将军最后一面。”
陈修远看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微妙。
陈壁握拳轻咳,是,知晓内情的人都会觉得蹊跷,哪能这么巧合?
陈壁凑近,“听说是沈老将军病重,陛下听说了,所以特意带天子‘顺路’去看的。”
陈壁这句话就说得再清楚明了不过。
陈修远慢悠悠道,“哦,原来是认祖归宗。”
陈壁:“……”
一到沈将军这处,王爷就是这幅语气和模样。
陈壁不好开口评价,索性缄口。
陈修远又问起,“沈辞回京了吗?”
陈修远应道,“应当快了,预计是六月底七月初的几日,燕韩国中消息传来还需要时日,眼下倒是还不曾。哦,对了,主上,还有一事,景阳侯世子赵伦持去林北驻军了。”
赵伦持?
陈修远以为听错。
陈壁解释,“听说是赵伦持特意找陛下请调,要去林北历练的,景阳侯为此还在陛下跟前闹腾过,但陛下还是同意了赵伦持的请调。”
陈修远轻嗤,“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壁嘴角微抽,“赵伦持不是同曲将军退婚了吗?应当,也是觉得自己该闯出一些东西吧,但景阳侯应当是不怎么愿意的。原本景阳侯让赵伦持到禁军中任职也是镀金,不指望他建功立业,赵伦持忽然闹这么一出,倒是反将了景阳侯一军。”
“哦,那他倒是还有些骨气。”
陈壁额头三道黑线,只要不聋,就能听出主上对赵伦持的不待见。
陈修远也确实不喜欢赵伦持。
景阳侯府这些年的小九九不少,景阳侯的心思尤其多,但赵伦持又是个高调的草包,尤其是,赵伦持还同涟卿交好,他心里不舒服得很。
阴魂不散……
去林北也好!
陈修远不想再听赵伦持的事,遂又问起,“涟恒这处有消息了吗?”
陈壁知晓他紧张,“还没消息回来,不过,算算日子应当也快了。这里毕竟是西秦,陈玉肯定要谨慎得多。陈玉在,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再等等吧。”
陈修远没出声了。
稍后要见洛远安,他脑海中都在回顾洛远安相关的事,很快,马车就到了宫中。
生辰宴上,洛远安替天子挡了一刀,他自己一直重伤昏迷,都在宫中;眼下醒了,忽然听到的却是天子过世的消息,还有天子的遗诏,让他去守皇陵,永不返京……
洛远安除了沉默,还会不甘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远安顶着上君的身份,在朝中和宫中经营这么多年,多少都会有所凭借,他若是不甘心,或是要鱼死网破,涟卿这处很难收场。
天子要断了洛远安的念头,但洛远安未必会愿意。
他要给他下剂猛药,让他离京去守陵……
中宫门处,陈壁交了佩剑,一道入内。
“太傅。”沿路都有宫中人问候,陈修远颔首。
等入了内宫门,一路到了洛远安殿中,殿中侍奉的内侍官上前,“太傅。”
“我来看看上君,上君如何了?”陈修远问起。
如今天子薨逝,东宫将于月后登基,太傅是东宫的老师,也是东宫最信任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傅如今才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朝臣,宫中伺候的内侍官也都心中有数。
眼下陈修远问起,内侍官知无不言,“上君是昨日醒的,听说陛下薨逝,整个人都愣住了,后来又接了陛下遗诏,一整日没说话。”
那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上君,太傅来了。”内侍官入内通传。
岑远?
洛远安原本就气色不佳,听到这个名字,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中,才依稀有了波澜,却仍旧清冷,不似早前温和儒雅,就似撕掉了一层面具,面具下藏着真实。
“涟卿没来?”他问。
他其实知晓应当是岑远特意不让涟卿见他的,岑远这个人心思缜密,生辰宴上处变不惊,推波助澜……
他下意识去想,然后忽然停住,也反应过来。
——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殿下让我来。”陈修远也同样四两拨千斤。
“你来做什么?”洛远安心不在焉。
陈修远见他面容憔悴,几分不修边幅,全然不似早前模样,看得出,天子的过世,对他影响很大,至少,眼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似一个什么都引不起心中波澜的人。
天子的死,洛远安应当是冲击最大的一个。
但他那时昏迷未醒,眼下,天子已经葬入皇陵,他没有见上之后一面。
陈修远上前,轻声道,“来替东宫,送送上君。”
洛远安眸间微滞,但只是微滞,没有诧异,那就是已经知晓,知晓了也平静……
陈修远猜不到他心思,也不想猜。
都不重要了……
只是他说完,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洛远安忽然轻嗤,淡声问道,“我有错吗?”
陈修远看着他,没有应声,但知晓他有话要讲,他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
洛远安看他,“你来京中,是为了做上君,不是做太傅吧?”
陈修远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洛远安倨傲道,“你没尝过这种权力的滋味,当然想要;但等你尝到,又会觉得,想要更多……”
陈修远直接绕开,“岁之同我说了之前的事。”
洛远安愣住,全然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顿时连脸色都变了。
陈修远继续道,“我都能知晓,天子会不知晓?”
洛远安没出声了,指尖攥紧。
陈修远又道,“你以为之前的事天子不知晓,你也不想让她知晓,因为,你怕在天子面前从早前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变成一个没有不知羞.耻,靠侍奉不同女子上位的人,更怕她知晓那些事而厌恶你。”
洛远安脸色难堪到极致。
陈修远却道,“但天子厌恶的,不是那个被世家逼得实在走投无路的洛远安。”
他咬牙,罕见的声音,愤恨道,“你怎么知道?”
陈修远如实,“从你还能回宫中做西君,最后做到上君,天子身边没有另一人。”
洛远安愣住。
“何必呢,洛远安?”他沉声。
这接连几句似是触到了洛远安身上的逆鳞,连装都不装了,愣愣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岁之没告诉你的,你又知道多少?”
陈修远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