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玲珑把白貂绒收进木匣,正要扶母亲进屋,忽见天边的弯月又露了出来,母女俩都忘了回去,拢着领口望月无言。
贤王妃低咳了声,道:“听说…今天是太子大婚?”
“是呢。”穆玲珑点头道,“太子大婚,娶的是周少卿家的女儿,周玥儿。”
——“周玥儿…”贤王妃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娘亲听你念叨过,周家这个女儿,不算纯良?”
“额…”穆玲珑先是点头,忽的又摇了摇头,“她要强,心眼也不少,我虽然不大喜欢她,但…她对太子倒是痴心一片…”
“对太子痴心一片…”贤王妃垂下眼睑,“那也算难得了。”
“娘怎么关心起太子的婚事了?”穆玲珑嘻嘻笑道,“娘一向不多事的。”
“不过好奇问了句。”贤王妃轻声道,“走了,陪娘亲回屋。”
穆玲珑像一只敏捷的小鹿,窜过弯绕的小径给母亲引着路,贤王妃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忍不住回头又望了望深宫的方向。
次日
莫牙今天原本不用进宫当值,但他还是找了个替萧妃把平安脉的由头去了珠翠宫。今天是唐晓和周玥儿新婚的第一天,莫牙可以端详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每每想到唐晓虐待恐吓老爹,莫牙就气的牙痒痒,恨不能咬死这厮才好。莫神医一旦对某事有了积极性,那可是要上天的节奏。
☆、第115章 懵懂心
莫牙今天原本不用进宫当值,但他还是找了个替萧妃把平安脉的由头去了珠翠宫。今天是唐晓和周玥儿新婚的第一天,莫牙可以端详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每每想到唐晓虐待恐吓老爹,莫牙就气的牙痒痒,恨不能咬死这厮才好。莫神医一旦对某事有了积极性,那可是要上天的节奏。
珠翠宫里
萧妃在正厅端坐品茶,时不时含笑看着提笔写着药方的莫牙,莫牙侧脸俊美非凡,沉思之时叼起狼毫笔杆,宛如才长成的少年。
福朵站在莫牙身后,探头看着他清秀的字迹,不住的点着头,“看莫太医的样子,是要给咱们娘娘好好调理一番呐。”
莫牙松下笔杆,挑眉道:“太医的俸禄也不能白拿,既然只用医治娘娘和太子,当然要用尽本事。”
萧妃听的实在欢喜,绿眼睛笑作月牙状,“福朵,莫太医实在太实诚有趣,本宫这个人真是没有挑错。”
福朵低笑:“最重要的是,娘娘和莫太医投缘。”
萧妃招呼福朵,道:“前几天内务府不是送来些金丝血燕么,挑几盏好的给莫太医带回去,当是本宫送给程渲的。”
——“金丝血燕?”莫牙低咛。
萧妃掩唇轻笑,“血燕滋阴补身,让你家程渲好好调养,早些替你生个大胖小子。”
莫牙俊脸微红,萧妃看着他越发觉得喜欢,福朵屈膝离开,才走出去一会儿,院子里传来稀疏的脚步声。
——“启禀娘娘,太子带着太子妃来给娘娘请安了。”内侍恭敬传话。
“这么早?”萧妃颔首道,“才辰时…陵儿也太不会疼人了。”
莫牙听出萧妃所指,掸了掸刚刚写完的药方,对着还没干的墨迹吹着气,悠悠等着就要进来的——唐晓。
唐晓顶着张棺材板脸,面上毫无新婚的喜意,莫牙暗暗唏嘘,虽然穆陵的脸也算是英俊,但不苟言笑实在无趣,他还记得唐晓的样子,那张脸,可比穆陵的生动许多。好好一副模样不要,非要学那棺材脸…有意义么?
唐晓身边的周玥儿,着一身娟红色的缎子裙,盘了个雍容的追月发髻,发髻上戴了根串玛瑙的金步摇,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很是妩媚。周玥儿每走几步就会去看唐晓,可唐晓目不斜视,眼中丝毫看不见旁人,也没有任何情感。
莫牙放下手里的药方,他和程渲也是新新的夫妻,洞房花烛夜,*值千金,第二天早上要不是急着去找穆陵,俩人恨不能抱在一块儿睡倒晌午才好,爱不够疼不够。
莫牙还记得程渲新妇的俏脸,双颊泛红带羞含情,周身洋溢着初晓人事的韵味,再看越走越近的周玥儿,她的脸被厚厚的妆容掩盖,脸颊扑着玫色的胭脂,美是挺美,可那是妆扮,伪装的再好,也骗不过旁人。
周玥儿的眼睛里,没有为□□子的欢喜,有的,只是藏不住的惶恐和紧张。
新人给萧妃敬完茶,唐晓便说要去找父皇议事,萧妃想唤住儿子,唇齿微张还是咽了下去,略带愧意的看了眼神色不大自然的周玥儿。
唐晓起步正要离开,见福朵端着六盏金丝血燕送去给莫牙,唐晓轻笑了声,“怪不得莫太医经常来珠翠宫走动,看来你真是深得本宫母妃的欢心。”
莫牙拣起一盏血燕,宠辱不惊道:“娘娘是想程渲早些生个大胖小子,带进宫陪她戏耍。不过我倒是觉得…”莫牙黑眼睛挑了一挑,“我们再快,也一定比不上太子和太子妃。倒不如…”莫牙看向周玥儿,“我就借花献佛,把这几盏金丝血燕送给太子妃?祝太子妃早生贵子,为皇家开枝散叶。”
周玥儿为难的看了眼唐晓,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唐晓被莫牙不动声色的将了一军,母妃面前又不能责难于他,只得沉默着转身离开。
——“穆郡主到!”
唐晓蓦的顿住步子,冰块一样的脸上漾出涟漪。穆玲珑先是探进半截身子,冲守门的宫人挤了挤眼睛,“太子殿下来了没?”
宫人瞥了瞥院子不敢吱声,穆玲珑噌的看见站立在院子里的那人,捂嘴惊道:“哎呀,玲珑眼大无神,殿下玉树临风站着,玲珑都没看见…玲珑见过太子殿下。”
唐晓目不转睛的深望着她,冰脸被春风拂过,“郡主一早来找我?怎么都找到珠翠宫来了?”
“我知道太子今天一定会来珠翠宫给母妃请安。”穆玲珑边说着边吐了吐舌头,探头见厅里没人出来,几步走近唐晓,悄声道,“玲珑是想和殿下道声谢谢。”
唐晓心尖咯噔一下,眉眼温温柔下,“有什么好道谢的,故人所托,他未尽的事,我会代他去做…”
“我娘亲也说,白貂极其难得。”穆玲珑大眼晶亮,蕴满真诚,“要人力,还要缘分。玲珑从不知道,自己和白貂还会有这样的缘分。”
唐晓竭力克制着汹涌的情感,深深注视着难以忘怀的穆玲珑,“缘分”二字,哪里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论及的东西。
——“我很喜欢那件白貂绒。”穆玲珑咬唇低声道,“多谢殿下。”
穆玲珑说完这句,已经几步蹦跶进正厅。唐晓不想转身,但却控制不住的扭头去看,日色耀目,让穆玲珑的背影变作一道难以企及的光,远远的再也看不清楚。
——“我很喜欢那件白貂绒。”
“殿下!”莫牙走出正厅冲唐晓喊道,“穆郡主来了,您不一起再来坐会儿么?”
唐晓深重拂袖,转身傲然离开。
皇宫,御书房
辰时才过,武帝就已经宣贤王穆瑞觐见。兄弟二人在御书房里密探许久,半个时辰过去也没有出来的迹象。
唐晓走到御书房外,守门的内侍赶忙鞠躬,“太子,要替您向皇上传一声么?”
“里面是?”唐晓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贤王爷。”内侍老实道,“辰时进去到现在,殿下要不回宫去等,等贤王离开,老奴再去唤您?”
“本宫在外头等就是。”唐晓负手站在御书房外,侧耳听着屋里若隐若现的谈话,他少年就开始行走江湖,听觉早已经磨练得胜于常人,屋里说话声音不小,唐晓隐约也可以听到一些。
——“皇上真的下定决心要换掉储君?”穆瑞端视着案桌上的卦象,抚须发问。
卦象上的内容,是武帝密令周长安拟出,以太子遭祸损了皇气为由,为保平安做不得齐国储君。穆瑞早就知道这不过是个荒谬的假卦,看着武帝苍老无神的脸也是觉得好笑。武帝越活越蠢,拟卦这样拙劣的伎俩都能使得出来…
“那皇上…打算立哪位皇子?”穆瑞幽幽道,“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朕就是想和你商议。”武帝咳了几声,“是老三,还是老四…”
穆瑞干笑了声,“恕臣弟直言…三皇子文才卓越不假,但性情太过优柔,身体文弱多病,可做文臣却难做帝王…”
——“那就老四?”武帝急道,“老四勇武,有万夫莫当之勇,老四可以…”
穆瑞摇头,“臣弟又要直言了,四皇子武艺高超,上林苑狩猎也多次拔得头筹,但…可惜有勇无谋,光有蛮力怎么治国?皇上三思。”
武帝沙哑道:“老三不行,老四也不行…朕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给老五…”
“五殿下文韬武略,集几位兄长所长,他确实才是齐国储君的最好人选。”穆瑞直白道,“皇上钟意也好,不喜也罢,事实就是如此。自古忠言逆耳,臣弟的话不中听,但却是非说不可。储君之位,唯有五皇子可以担当。”
穆瑞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唐晓站在门外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从不知道,贤王居然如此力挺他这个老五,不惜直接对峙武帝,丝毫不留情面。
——普天之下,也只有圣贤的穆瑞可以有这个胆量,力保一位不得宠的皇子做储君。
“朕…”武帝颤巍坚持,“朕不要立他,朕!不要立老五。”
“皇上,是为大齐国择储君,还是,为自己…”穆瑞深目灼亮,“皇上,三思。”
武帝示意穆瑞走近些,压低声音道:“御出双生,龙骨男尽…你记得的。朕亲自下旨除去老五兄长…”
穆瑞不解:“双生变作一子,凶卦也已经破解…皇上还在担心什么?”
武帝面无血色,“你不明白,老五长到今天,朕每次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他的孪生哥哥一样,朕还时常做可怕的噩梦,梦见他们兄弟化作一张脸,执着剑逼问着朕,为什么要害的他们兄弟失散,质问朕为什么这么狠心…要是让老五做皇帝…朕总是怕…”
——“皇上在害怕什么?”穆瑞追问。
“朕怕…”武帝苍声低缓,“朕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最后得天下的并不是老五...”
......
☆、116.要见血
——“皇上在害怕什么?”穆瑞追问。
“朕怕…”武帝苍声低缓,“朕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最后得天下的并不是老五...怨灵不散,不会放过活下来的老五,朕最心爱的两个儿子死于非命,朕隐约觉得,那个怨灵觊觎着朕的皇位…”
穆瑞有些想笑,“换做其他皇子,怨灵就会放过他们?”
“不一样的。”武帝低声严肃道,“双生子大凶,就是因为一胞所生,谁长谁幼原本就不好说,先被抱出来的那人失了性命,怎么会不妒恨活下来的那个?所谓大凶,也是如此。老五做储君,一定会给齐国带来大祸。”
穆瑞觉得,武帝一定是越老越糊涂,就这样的胆量,当年还敢亲下密旨诛杀一子?难得一次狠心,折磨着他近二十年。
穆瑞低叹——他原本就不该坐这个皇帝,庸人就有庸人的去处,占着皇位不作为,还尽做蠢事…实在是可笑至极,可惜至极。
“朕要拟旨。”武帝哆嗦着手去执狼毫笔,“朕要拟旨…照卦象所言,换去老五太子之位,就先由…老三做…如何?贤王...如何?”
穆瑞沙声道:“皇上非要这么急着换储君?太子才大婚,这么仓促,怕是不太好吧。”
武帝顿住狼毫笔,略加迟疑还是竭力挥去,“朕可以再缓几天昭告天下,但诏书朕要先拟下才放心…朕,一定不要老五做皇帝,绝不…”
诏书几笔写完,武帝释然的甩下狼毫笔,注视着杂乱的字迹喘着气,捧起玉玺重重按下。穆瑞冷冷注视着老迈兄长笨拙的动作,沉默不语。
武帝深凹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冷静的弟弟,无力道:“你说,如果当年,朕再狠心些,在诊出萧妃怀的是双生子时,索性让这对兄弟胎死腹中…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许多祸事…”
——“你知道么?”武帝瘫软在楠木椅上,追忆着逝去的心爱妃子,喃喃道,“当年,魏玉卜出卦象,御出双生龙骨男尽,德妃与朕说,让朕下令落了萧妃那一胎…胎死腹中不留后患…她劝说了朕很久,很久…可朕不忍心…也不敢去这样做…萧妃从蜀中来,朕本就冷落她许久,女子怀双生,贸然落胎是会死的…朕不忍心残害了无辜的萧妃。还有就是…朕也不敢逆了天意残杀两子…朕回绝了德妃,决定杀一子,留一子。”
穆瑞没有接话,当年种种他也参与其中,武帝说的他都知道。
“朕,真的很后悔…”武帝挥了挥手,示意穆瑞出去,“朕,真的…很后悔。”
穆瑞不知道武帝在后悔什么——是后悔没有顺德妃的意思让双生子胎死腹中?还是…后悔…杀了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
穆瑞朝武帝鞠了个大礼,沉默的退出御书房。才一出门看见旁边站着的太子,穆瑞眉宇一紧,俯首道:“太子?”
唐晓才要开口,衣袖被穆瑞轻轻拉住,穆瑞低语:“太子这时候不便进去,走,去贤王府说话。”
唐晓刚刚已经听到一二,点头跟着穆瑞悄然离开,往贤王府去了。
岳阳城,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