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推开,见穆玲珑涨红了脸贴在门边,李骜脸色微变,对穆玲珑颔首行礼,怯怯走远。
见女儿有些怒意,穆瑞拢了拢领口,慵懒道:“你来了?听说你也在宫里折腾了一夜,回自己屋里歇歇,郡主的金贵身子,要知道爱惜。”
——“父王,您知道唐晓惨死在上林苑了么?”穆玲珑忍着哭腔。
穆瑞执起狼毫笔,深目也不看女儿,“听说了,能为太子而死,也是唐晓身为门客的荣光。门客若有家室,本王自当抚恤重金,但唐晓孤苦一人,无亲无故…”穆瑞顿住笔尖想了想,“汝南灾情,本王就把原本该抚恤给唐晓的钱银,翻上一倍送到灾民手里,如何?”
穆玲珑泪水滑落,哽咽道:“父王的脸上为什么看不到伤心,他为父王殚精竭力,他的腿也是因为父王瘸的。”
穆瑞半世圣明,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耿直固执的女儿,“本王心系齐国万万子民,便是要为每个人伤心么?父王还有许多事,你出去吧。”
——“父王…”穆玲珑还想坚持。
“出去。”穆瑞厉声打断。
穆玲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扭头冲出书房。穆瑞看也不看女儿悲恸的背影,悠悠又提起了狼毫笔,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客栈里
莫牙小眯了半个时辰,见程渲睡的正熟,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虚汗也不渗了,热度也退了许多。莫牙得意挑眉:天生神医难自弃,牙牙实在太厉害。
莫牙觉得有些饿,想到程渲醒来也一定会喊饿喊馋,莫牙掂了掂钱袋,决定去街上买些好吃的。莫牙翻身起来,替程渲压了压被角,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程渲身子虚乏,还是得吃些清淡的,莫牙买了些大梨,打算再去永熙酒楼叫几个小菜,程渲爱吃的那几道。
捧着大梨的莫牙脚步也快了些,生怕程渲忽的醒来,看到自己不在,神婆子该是会有些慌吧。她嘴巴硬,却是离不开自己。
永熙酒楼就在前头,莫牙才走出几步,忽的顿住了步子,他看见不远处,一个披灰袍的男子正凝望着自己,眼神悲锵。
莫牙揉了揉眼睛,想把那人看的更清楚些。
——“莫牙牙。”灰袍男子朝莫牙伸出手,“到老爹身边来。”
他叫自己莫牙牙。只有老爹才会叫自己这个名字。莫牙手一松,捧着的大梨掉了一地,还来不及去捡,已经被街边游荡的孩子嘻嘻哈哈抢走跑远。
——“莫牙牙。”灰袍男子又低喊了声,“你不认得老爹了么?”
☆、第84章 喜相逢
他叫自己莫牙牙。只有老爹才会叫自己这个名字。莫牙手一松,捧着的大梨掉了一地,还来不及去捡,已经被街边游荡的孩子嘻嘻哈哈抢走跑远。
——“莫牙牙。”灰袍男子又低喊了声,“你不认得老爹了么?”
莫牙魔怔的走向他,走到他一臂之外,莫牙低头去看灰袍下那人掩住的脸,面容枯槁狰狞,眼神明亮忧虑,还有后背凸起的罗锅…老爹,真的是…老爹。
——“老爹…”莫牙喉咙动了动,一声老爹红了眼圈,“你去哪里了?”
刺墨拉过莫牙,上上下下打量着,除了眼圈微红,莫牙看着和在船上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干净如水的黑色眼睛,一样英俊的让日月失色的面容。刺墨低叹一声贴住莫牙僵硬的身体,倚着他的耳根,沙哑道:“走,跟老爹走。”
——“去哪里?”
莫牙从来没有对老爹发出质疑的问句,老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带大自己,只可学医,只有生辰的日子可以出去看半个时辰的红灯,招呼也不打把自己带上了大宝船…所有的事,老爹怎么说,他就怎么去做,没有埋怨,没有好奇。
这次,是莫牙第一回问了句老爹——“去哪里?”
“去船上。”刺墨指向岳阳的海边,“还能去哪里?回船上去,再也不上岸。”
“回不去了。”莫牙摇头,“要五十两税银,能回早回了。”
刺墨无奈摇头,“税银已经付清,咱们的船,可以出海了。走,跟着老爹,现在就离开岳阳。”
莫牙先是有些兴奋,随即又低下声音,“可以…多带一个人上船么?”
——是她…刺墨想起了穆陵一直低呼的那个人名,刺墨深邃的看着莫牙满脸期许的脸,“不是每个人都属于海上,有的人,她只能活在岸上,活在岳阳的血雨腥风里。牙牙,你想带人家走,人家却未必会跟你走。”
“程渲一定会跟我走的。”莫牙不假思索,“老爹,她一定会上船,我们说好的。”
刺墨低叹莫牙的心思单纯,“不是人人像我们一样了无牵挂,牙牙,程渲心有所系,她不会跟你走的。”
——“心有所系?”莫牙有些不懂,聪明如他,略微一想已经明白,莫牙错愕的看着刺墨没有表情的脸,“老爹,你什么都知道…程渲和我猜的不错…唐晓,唐晓找了你,宫里昨天回来的太子,不是穆陵…是唐晓?老爹,你替唐晓变脸…”
莫牙还没说完,嘴已经被刺墨干枯的手捂住,刺墨扯住莫牙的手腕,“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牙牙属于海上,跟老爹回去。”
莫牙没有拒绝过老爹,这一次,他却狠狠挣脱开来,“穆陵,死了么?”
听到穆陵的名字,刺墨的身躯少许顿住,明亮的和面容不相衬的眼睛露出一丝哀色,“死了。唐晓逼我杀了他,所以我们更不可以再留在岳阳。唐晓已经知道一切,连你救下的程渲,就是变过脸的修儿…唐晓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刺墨声音苍老坚决,“牙牙,跟老爹走。岳阳太危险,比多年前还要危险可怕…走吧,回船上去,再也不回来。”
——“那更要带走程渲。”莫牙抬脚就想冲去客栈,他要告诉程渲,唐晓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也绝不可以再留下,“程渲和我们一起走。”
“她不会走的。”刺墨苍声乍起,喝住了走出的莫牙,“牙牙,她不会和我们走的。”
程渲怎么可能不跟自己走?莫牙没有理刺墨,走出几步,莫牙忽的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了注视着自己的刺墨,刺墨眼神复杂,他想让莫牙洞悉,却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
莫牙走向刺墨,低下声音,“程渲不跟我走,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穆陵还活着,他没有死?老爹,穆陵…是不是还活着?”
刺墨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枯瘦的手搭上了莫牙的肩,“这就是命,我们都对抗不了命运。程渲有自己的路要走,牙牙你也是。”
“命运在人手上。”莫牙对刺墨摇着头,“我可以选,程渲也可以选。程渲也说穆陵不会死,她说老爹心慈,不会看着穆陵去死…既然穆陵还活着,程渲就有权利去选…跟我们走,还是…”
刺墨低低咳了声,冲莫牙挑眉看向他的身后,莫牙转身去看——披着白衣的程渲一步步走近自己…
刺墨眼睛不眨的看着程渲的脸,唏嘘叹息,“当年教牙牙你学医,不过是想你有件可以打发光景的事做,孤独的时光太难熬,耐不住寂寞,便会惹出是非。想不到…老爹的牙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金针用的比老爹还好,神蛊在你手里出神入化,这张脸…才是神蛊最好的作品。”
——“程渲…”莫牙朝她伸出手,“我就回去找你,你出来做什么?肝俞穴还淤着血,你不想要自己的眼睛了?”
程渲对峙着刺墨凝视自己的眼睛,刺墨眼神灼烈,挥开灰色的衣袍,露出丑陋惊悚的脸孔,“程渲?还是修儿?司天监第一卦师,无所不可卜的…修儿。”
——“以前是修儿,现在是程渲。”程渲澄定应答,“变脸异术,是老爹教会莫牙,宫里那人的脸,果然就是老爹妙手换去…”
“看在…”刺墨打断程渲,“看在牙牙救过你的份上,放过我们吧。宝船来客,就要回到船上去。程姑娘,牙牙白纸一张,看不透人心,敌不过险恶,让他跟我回去。”
——“老爹助那人换走穆陵…”程渲眼神咄咄,“医者仁心,怎么可以助纣为虐。”
“他们都是皇子。”老爹的声音没有波澜,“同胞兄弟,谁取代谁,真的不好说。留在宫里真的就是好事?也许…离开那座凶险的围城才是最好的解脱。程姑娘,要是你愿意跟牙牙一起上船…”刺墨抖开宽大的灰袍,对程渲幽然一笑,“只要牙牙觉得高兴,你可以跟着牙牙。牙牙眉间心上,字里行间都是你,就看程姑娘自己…如何决定?”
见莫牙眼神恍惚,程渲黛眉纠结,刺墨悄声又道:“岳阳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和修儿交好,你放不下他,就不要扯上牙牙。救命之恩,程姑娘,放过我的牙牙吧。”
——“老爹…”莫牙挡在了程渲身前,“我不会离开程渲…”
“牙牙。”刺墨咧唇道,“这会子,谁也替不了程姑娘选,得程姑娘自己…选。和咱们上船,还是…去找那个…因她错认,而遭祸的…穆陵。”
刺墨看似轻声细语,但每句话都如针尖刺着程渲的心,逼着程渲转身离开。莫牙一把拉过程渲的手,“程渲,我跟你一起…”
“程姑娘。”刺墨苍声又起,“你和牙牙朝夕相处,太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人。要真是为了一个人好,程姑娘…后头的如履薄冰,多一个人,只会多上冰碎人亡的危险…”
——“程渲,你的眼睛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
……
——“程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我也不知道…总不会是在岳阳吧…”
——“回大宝船上去,我们成亲好不好。”
——“…好…赎回了船,就成亲…”
程渲晶亮的眸子露出初见莫牙时带着小狡黠的笑意,“原本,我就是用一顿肘子哄你上岸的。莫大夫?肘子也吃够了,也该回去了。”
——“吃不够。”莫牙的手又攥紧了些,“程渲。”
“你要和我一起去找五哥么?”程渲含着笑,忍着泪。
——“程渲…”莫牙一个失神,程渲已经抽出了柔软的手心。
“我装瞎的。”程渲浅笑,“我还是神婆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卜的神婆子。”程渲背过身,还不忘对身后的刺墨和莫牙挥了挥袖子,欢声道,“还无所不能为呢。”
莫牙想去追,肩膀却被刺墨死命按着,“牙牙,她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跟老爹回去。”
——“程渲,程渲!”莫牙冲着程渲决绝的背影高喊着,“神婆子,你往哪里去,说好的吃到老玩到老呢?没良心的死程渲,你给我回来。”
程渲没有回头,她越走越快,哪怕被人看出她是个伪瞎子也不能慢下她的步子,她生怕被莫牙听见自己的哭声,老爹说的不错——她根本就不该招惹莫牙,无辜的莫牙。
爱一个人,怎么能连累他。
所有的事因自己认错五哥开始,若能重来,程渲宁愿自己葬身在那场大火里。
——“程渲!”莫牙最后喊了声,“别哭啊,不能流泪,不能死撑,你的眼睛啊…”
司天监
——“不做了?”虽然周玥儿从没喜欢过程渲,但听到程渲说要离开司天监,周玥儿还是有些惊讶,多少年来,天下卦师都以能进齐国司天监为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的挤进这里,进来又说不做了的,古往今来,程渲是第一个。
“不做了。”程渲平静了重复了遍,“明天,我就不来了。”
“不做司天监卜官?你是不想做卦档的管事么?”周玥儿有些暗喜,但也有些担忧,程渲是穆陵亲自挑选入的司天监,周玥儿看得出穆陵对她的不一般,要是穆陵知道程渲走…周玥儿蹙了蹙眉,穆陵可别以为是自己逼走了这个盲女,“要是你不想做卦档管事,还有别的职位可以试试?程渲,你不是一定要走的。”
程渲淡淡一笑,柔和道:“周卦师是担心太子殿下问起么?要是太子问起…你就说…程渲一个弱盲女,卜卦的本事平平,吃不了司天监这碗饭。身为女子,做得好不如嫁的好,我是去嫁人…所以才不做的。”
——“嫁人?”周玥儿狐疑的看着程渲,“你嫁给谁?是他?”周玥儿想起寸步不离程渲的那个俊雅少年。
程渲带着羞意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谢周少卿和你的照顾,太子遇险,我也是没派上用处,实在是心里有愧,让太子错信。”程渲说着,转身摸索着离开。
周玥儿张了张口,想想也没有再多加挽留。一旁的孙无双听在耳里,脸上溢出对程渲离开的惋惜。
岳阳长街,隐秘的角落里,程渲悄悄注视着不远处的客栈,她和莫牙相依相伴多日的客栈。不过半柱香的工夫,莫牙捧着心爱的铜罐子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离开。刺墨闪出身,拉住了莫牙的手腕,带着他往海边码头快步走去。
——“老爹。”莫牙回望客栈,“我想再看一眼程渲。”
☆、第85章 要死撑
岳阳长街,隐秘的角落里,程渲悄悄注视着不远处的客栈,她和莫牙相依相伴多日的客栈。不过半柱香的工夫,莫牙捧着心爱的铜罐子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离开。刺墨闪出身,拉住了莫牙的手腕,带着他往海边码头快步走去。
——“老爹。”莫牙回望客栈,“我想再看一眼程渲。”
“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带不走就是带不走,多看一眼也只会徒增伤感,牙牙,走了。”刺墨决绝道。
“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做什么砸什么。”莫牙急道,“救了她,也不能不管她。”
“你不管,自然有别人去管。”刺墨使了些力气,语气也是不容莫牙再坚持,“牙牙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老爹的话也不听了?还是牙牙翅膀硬了,不想再跟着老爹了?”
看着刺墨苍老枯瘦的脸,那双深目愈加凹陷,高高的颧骨因为激动不住的抖动着,莫牙心头一软,不再说话,僵僵的顺着刺墨的步子,可眼睛仍是望着客栈的招牌,满目都是舍不得。
——“做什么砸什么?”程渲心里啐了口,“死莫牙,我是什么脑子,你是什么脑子?”程渲心里恼着,眼角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江湖再见,不如不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程渲饮泣了一阵,倚着墙角蹲坐在地,理着思绪让自己沉寂下来,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没有了无辜的莫牙,程渲更可以放手一搏。
程渲摸出三枚钱币,五哥还活着,但没有人知道五哥人在哪里。程渲,要为穆陵再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