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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她今日竟没有遮脸,面纱之下,竟是个美人。

此情此景中,美得勾魂摄魄。

脸侧的擦伤结痂已有多日,隐约可见血痂脱落处的淡淡痕迹。

丑,当真算不上。

我见犹怜。

今日之前,明黛在秦晁的脑海中,是一抹端雅从容的身影。

今夜之后,印象里的那点残缺,终于全了。

这女人,真的绝了。

一眼惊艳,时辰不过瞬息。

秦晁垂眼,看着滑掉在旁的红盖头,笑了一下。

笑她敢在这样的时候,露出自己这张脸,也笑自己手滑那一下。

可真他娘的丢人。

……

秦晁从床边搬出个竹制屏风和一床席子,成色很新,是刚置办的。

席子铺在床边,竹屏隔开二人。

就在明黛权衡自己是睡床还是睡地上时,秦晁忽然转身走来,身子猛倾,双手撑在床沿,将明黛圈住。

一抬头,两张正对的脸险些亲上。

明黛后仰要躲,秦晁同时抬手,稳稳按住她的后脑。

男人眼中无半点□□,语气却相反——

“今夜是个好日子,我们先试一试床上,再试一试地上。”

他唇角勾起下流的弧度:“凡能行夫妻之乐的地方,为夫都想和娘子试一试,娘子应不应我?”

明黛双眸睁圆,瞳孔地震。

她在心中诘问自己——

他始终是个陌生男人,你何以毫不设防?甚至在今日扯了面纱?

女人眼中罕见的害怕和紧张取悦了秦晁。

他忍着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黛顺着他目光所示望向窗边,瞬间了然,她怎么忘了,他一向敏锐。

然而,心中惧怕与慌乱淡去,又开始一丝一丝往外蹿火。

要对窗外之人演戏,大有更含蓄的说法。

他倒好,满口骚话,怎么下流怎么说!

谁信他不是故意的?

秦晁乐够了,松开手站直。

明黛偷偷吐出一口气。

秦晁抓起桌上一只杯子走到窗边,狠狠掷地。

啪的一声碎响,随之而来的,是他凉嗖嗖的警告——

“再不滚,就对着头招呼了。”

门外一阵窸窣响动,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落荒而逃。

秦晁竖耳倾听片刻,又在房中转一圈,检查门窗。

再次进屋时,她还傻坐在那。

秦晁笑一下,走过去继续铺床。

他做这些十分熟练,三下两下,地铺平整铺就。

“怕了?”

明黛抬眼,见他搭着手臂靠在竹屏边,似笑非笑。

她别开眼,故意不理。

秦晁第一次见她使性子。

大方得体呢?沉稳冷静呢?

他垂眼低笑,转身坐到地铺上,脱去黑靴:“知道怕,就记住了。”

男人声音低醇,似说书人讲故事述至柔情处。

明黛心头一动,慢慢回过眼,看着面前的竹屏。

刚才那翻姿态,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刺激她,让她害怕,让她防备。

却不是因为男人骨子里的恶趣味。

他是在提醒她,怕就对了,怕就记住了。

别忘了对他设防。

……

竹屏那头没了声音。

明黛轻轻起身,越过竹屏,秦晁已合衣睡下。

少女眼中浮起一丝动容,转回去拿过一早放在床头的小包袱,越过屏风站在秦晁脚边。

“起来。”

秦晁是侧睡,闻言,慢吞吞转头,睁眼,一言不发盯着她。

明黛在他脚边蹲下,小包袱顺势放在地上:“脱衣服。”

秦晁一条眉毛慢悠悠挑起。

明黛知道他听见了,索性抱腿蹲在那,与他大眼瞪小眼。

秦晁身子没动,漫不经心道:“是谁说,做夫妻不是只有那种事的?”

他斜眼瞥她:“若我没理解错,你说好好做夫妻,可不包括这个。”

明黛猜测,在她开口那一瞬间,他一定又在心里攒骚话。

直至说到她羞愤撤退为止。

明黛抿唇,拎过小包袱,取出两只青瓷药瓶,轻轻放在秦晁面前。

看到药瓶瞬间,秦晁所有的轻佻与不屑悉数凝固。

那句“你脸这样,我实在下不去口”卡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

明黛微笑:“夫君怕是嫌我手艺不佳,不如明早我去帮你请阿公?”

下一刻,她脸忽沉,直接冷冰冰命令:“起来,脱衣服。”

秦晁看的真切,心里笑骂。

你他娘的,会变脸啊。

牙根咬了一下又一下,秦晁撑着身子坐起。

顿了顿,他背对明黛,宽衣解带。

最后一件中衣褪去,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听到他近乎颤抖的吸气,继续拆纱布。

哪怕明黛已经做好准备,仍忍不住心颤。

男人的后背,没有一块好皮。

鞭伤,刺伤,甚至……烙伤。

明黛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都开始疼。

只因身形走样,便嫉妒作祟逼着貌美的婢女一并走形的女子,好不容易与心仪男子共赴春宵,却得到身为女子最大的侮辱,怎会轻饶?

新婚之夜,朱宝儿必定大发雷霆。

打骂教训都是常理。

所以,当秦晁没事人一样回来,明黛反而生疑。

……

在明黛的猜测里,朱家不能用私刑弄死秦晁。

否则,秦晁是否不行无法求证,朱宝儿却坐实强抢赘婿残暴害人之名。

而在不弄死秦晁的情况下,朱家得让过错都在秦晁。

所以,淮香村忽然满天飞的流言,像是蓄意安排。

要让所有人知道,秦晁身体有疾骗婚。

朱姑娘何其无辜,还是黄花闺女。

这当中,明黛唯一想不通的是——

朱家不动私刑,也不至于直接写和离书放人。

毕竟,稍加打点,就能让他牢底坐穿。

从淮香村流言四散的情况来看,朱家也没多在意朱宝儿清名。

思来想去,明黛将设想放在秦晁身上。

他早有准备,吃点苦头,然后全身而退。

朱家忽遭查封,就是她猜想的印证。

……

秦晁身上有伤,是明黛在心中种下的疑。

从前,他动辄出村,不见人影。

从朱家回来,他安安静静在家中呆着。

之前,他夜里洗澡,赤身而归。

后来,仍是暗沉的夜色,路上无人,他却穿的严严实实,缓步而归。

他分明耐心配合秦阿公办喜事,却在秦心为他量身时格外不耐烦。

碰都不能碰。

但明黛没有想过,这伤如此可怖。

她甚至不敢想,那几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

秦晁背对着明黛,察觉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撇嘴一笑:“你自己要看,看了又怕可别赖我。”

还是没声。

秦晁皱眉,侧身看去。

身后,少女盘腿而坐,一手抓一只药瓶,苦恼皱眉。

秦晁抿抿唇,冷冷出声:“我要睡了。”

明黛抬头,连忙制止:“你等等。”

她看看药瓶,又看看他的伤:“这是我养伤时阿公给的,专治我身上的外伤。可你……”

“这都是用什么伤的,应当对症下药吧?”

少女轻柔的语调,先于所有伤药敷在伤口之上,意外的镇痛。

秦晁看她一眼,喉头滚了一下。

她并不是嫌伤口恶心,放了话又不敢下手。

只是担心药不对症。

……

秦晁抬手,指了一下边上的柜子。

明黛会意,连忙起身去取药。

柜子里有未熬的药包,未开封的药酒,剩下都是些瓶瓶罐罐。

无论熬药、药酒,都有味道,他用了就瞒不住阿公,所以用的都是味道稍淡的药膏。

可他遍身伤痕,一个人根本抹不匀,还要用这么厚的纱布缠着。

能好才怪。

在秦晁的指点下,明黛为他对症换药。

忙完这些,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味。

秦晁从床底拖出个箩筐,明黛把换下的纱布丢进去。

他赤身侧躺,什么都没说。

明黛却有话要说。

“秦晁。”

竹屏那侧响起少女的声音,秦晁当即睁了眼,却没回应。

“以后你提醒我什么,可以直说,若你说的对,我会听你的。”

好比今日,他提醒她别忘了对他设防。

“但别再像今日这样吓唬我。”少女的调子里,融了几分委屈。

秦晁不答,她继续说:“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我说的好好做夫妻,是这个意思。”

夜静悄悄的,明黛对着一方竹屏说完要说的话,起身去熄灯。

她不熟悉房里,摸摸索索,磕磕碰碰。

忽然,不小心踢到竹屏,发出一声响。

“知道了。”

男人低涩的回答夹在响动里,像一句幻听。

明黛偏头:“什么?”

没人理她。

明黛也不奇怪,摸索到床边,刚刚坐下,又听到一句——

“我说,知道了。”

骤然陷入黑暗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唇角轻翘,柔柔的“嗯”一声。

……

万家入眠的夜里,江南明府却灯火通明。

一队人马连夜而至,打头的男人高大俊朗,一双眼却因连日未眠,腥红充血。

“兄长……”

明程尚未来得及说明情况,翻身下马的男人已冲进府里,大呼儿名。

“父亲……”明靖睁眼,当即要起身。

“靖哥,你别动啊!”堂弟明逸扶住他:“还有伤呢!”

明玄大步入内,快步走到床边:“靖儿……”

明靖痛不欲生:“父亲……儿子没用……未能护好妹妹……”

若说明玄来此时还抱有希望,那么明靖这一句,几乎将他的魂魄抽空。

明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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