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刘文兵回去后, 王美琴就抓着他问开会内容。
他把情况大概地说了一下。
就跟其他人一样, 听见这种事总要经历一番纠结, 王美琴也是这样。既羡慕人家偷偷搬走, 肯定是拿了动迁组的好处, 又不甘心现在走了, 后面的人比自家拿得多。
“既然拿不定主意, 那就再等等。”
王美琴魂不守舍地点点头,自然也没看到刘文兵有些异常的神态。
刘文兵进了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
王美琴围着客厅转了两圈儿, 还是坐不住,就拿着钥匙出去了。
听见动静,刘文兵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衣柜在里面翻着什么。
他翻出两个本子, 一个是房产证,还有一个是户口本。
……
当初刘文兵算是招赘进了王家, 但并没有说在明面。
王家就王美琴一个女儿, 王美琴的爸爸是刘文兵的师傅。那个年代, 厂里的骨干们都是师傅带徒弟, 师徒感情特别深厚。
王爸爸看刘文兵人长得斯文, 又吃苦耐劳,也勤快, 刚好女儿还没谈对象,就动了说合的心思。
也凑巧那时候余建国娶了林芬, 这事让王美琴十分受打击, 索性破罐子破摔听家里的和刘文兵处,再之后两个人就结婚了。
刘文兵是个孤儿,结婚后就一直住在王家。
王爸爸是个厚道人,也没有传什么香火的念头,小两口结婚生孩子后,也没有要求一定姓王,还是跟着刘文兵姓刘。
但是因为这件事,王美琴没少在刘文兵面前摆高姿态,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泼辣的性格,压得刘文兵连头都抬不起来,全靠王爸爸一手压制。等王爸爸走后,两个人年纪也大了,就算闹也闹不出个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王家的房子,当初这房子是厂里分给王爸爸的,王美琴那时候上学不中,上班总是跟人闹矛盾,就一直在厂里的小卖部当营业员。再后来改革开放,国营转私营,王美琴就下岗了。
这么多年也没上班,就在家里闲着带孩子做家务。当初房改的时候,按规定王爸爸去世后,这房子厂里要收回,但因为刘文兵是厂里职工,就挪到他的名下。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当初不过是走一道手续,肉烂在锅里,反正就是刘家的房子。可实际上认真来说,刘文兵才是户主。
……
王美琴出去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所以然。
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
她碰见了林芬,两人没有说话,但林芬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王美琴就有点炸毛。
如果她有个能赚钱的女婿,女婿能给她买房子住,她也不会在这里跟别人计较这点拆迁款,所以她林芬得意个什么,不就是生了个好女儿,找了个好女婿。
回来后又看刘文兵还在床上挺尸,王美琴就有点迁怒了,骂了他几句,说他就躺着等吃现成的,就等着吧,今天她也不做饭。
刘文兵也没说话,起来去了厨房。
菜是王美琴带回来的,他把菜择了洗了,又把米饭做上。这期间王美琴一直喋喋不休,一会儿骂刘文兵,一会儿骂陈娟,一会儿又骂杜伟亮个老东西没事找事。
反正什么都能让她骂两句,以前刘文兵早就习惯了,今天却出奇的难以忍耐。
一直到吃完午饭,王美琴回房间午睡,才算是消停了。
刘文兵也松了口气。
*
宋琴提着保温桶从医院回来,她儿媳妇马晓燕给她开的门。
“妈,你说你给那老东西送什么汤,我现在巴不得他死了,什么都归小娜了。”赵天说。
天气热,家里也没开空调,赵天光着膀子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放着半块儿吃了一半的西瓜,还有吃剩了的菜和饭碗。
宋琴把保温桶放在一边,坐在电扇下凉快凉快。
“你懂什么。小娜说了,死了的教授,没有活着的教授值钱。”见儿子瞪眼睛,她斜了他一眼:“说你不长脑袋,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小娜贴你的。小娜又没上班,打天上掉钱啊,还不是教授的。”
赵天窒了下,没有说话。
“我今天和教授说了,过两天我们就搬家。你别急,听我说完,我跟他说,我们不是想霸占房子,就是替小娜气不过,才会和那母子俩闹。现在我们走,这叫以退为进,你以为这房子真给他们住了,就是他们的?只要一天不过户,一天就不是。
“我们先回老家,等小娜生了再回来。我看教授那样,似乎对我们挺愧疚的。只要愧疚就行,其实这房子归谁,还真不是看那母子俩,而是教授。”
赵天想说什么,被马晓燕拉了一把:“你就听妈的,听妈的还能错?”
确实不能错,论起对付男人,反正赵天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她妈更厉害的。明明她妈长得也不算很漂亮,但打从年轻的时候,跟在屁股后面的男人就很多。
他爸死的早,她妈也没有工作,全凭从男人那儿弄来钱,才把他们兄妹俩养大。虽是名声不好了点,但日子过得滋润,他从小就没缺过钱花,想买什么了,都有叔叔买,如果不是读书不行,现在指定也读大学了。
赵娜读书好,读成了研究生,现在是教授夫人。
所以在赵家,小事随便,大事听妈的准没错。
“而且还有件事,这趟回去,可能要多个叔叔,收起你的臭脾气,把他给我当亲爸供着。而且我们不一路走,你们先回去,我跟他随后到。到时候别主动来找我,等着我联系你们。”
赵天眼睛一亮,问:“妈,哪儿的?”
宋琴抿着嘴一笑:“海市老居民,跳舞认识的,家里最近在动迁,他说想跟我结婚。”
“拆迁大户?”赵天的嘴都笑歪了,连声说:“这个好,到时候我指定不联系你,不过妈你记着临走时多给我们点钱。”
宋琴翻了他一眼:“天天都是钱钱钱,这趟回去给我找个班上去。燕子,不是我说你,你也不管管他。”
马晓燕很委屈:“妈,我哪能管得住他,我每次管他,他就跟我吵。”
宋琴也不耐烦和儿媳妇吵,站起来说:“行了,我回屋睡会儿。”
*
动迁组说是早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实际上每天晚上从这里过,里面都亮着灯。
对于无心人来说,这其实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可对有心人来说,却蕴含着很多意思。
“您看看吧,条件都写在上面,一百二十平的大三居,另外赔偿款的数额是……”
白炽灯亮得刺眼,茶几上摊着一份合同,旁边是笔。
刘文兵坐在沙发上,看着合同,听着动迁组工作人员的解释,手心里全是汗。
“其实您这个时候签字,绝对不会亏,实话不怕跟您说,上面已经下发文件了,这些额外的条件马上一律收回,以后该怎么拆就怎么拆。也是您来的时间凑巧,过了这个期限,连之前的奖励金都没有了,这几天我们签了十好几户,也不知道谁走漏的风声,都自己找来了。”
刘文兵尴尬地笑了笑,他可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是……
“您看看吧,如果还是犹豫,可以回去再等等?”
“不犹豫了!”
刘文兵一把抓过笔,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用力太过,力透纸背。
工作人员笑了笑,拿过合同出去了。
过会儿回来,递给刘文兵一张支票:“您直接拿去银行柜台支取就行了。”
刘文兵把支票接过来,看了又看,才贴身收起来。
“然后,之前也跟您说过,签了合同就必须在十天之内搬离,时间是紧了点,但没办法,我们的工作难做。”
刘文兵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王美琴正在看电视。
自打和蔡悦达成战略同盟后,王美琴也就不再天天杵在那边,回来待在家里的日子多。
“去哪儿了?我说你最近几天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啊?”
“能干什么,还不是出去打听消息。行了,你看吧,我洗洗睡了。”
王美琴也没理他,将目光再度投在电视上。
*
余纨纨和杜甄分吃了半个西瓜。
也不切开,就是拿一半,你一勺我一勺的吃。这会儿是萌萌不在,去了幼儿园,如果在旁边肯定还会多个嗷嗷待哺的小宝贝。
正吃着,林芬从外面回来了,脸色潮红,似乎碰到什么让她兴奋的事。
“真看不出刘文兵,这么老实的人,竟然干出这种事。”
“妈,到底什么事啊?”
林芬先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才出来在沙发上坐下。
之后,余纨纨从她嘴里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刘文兵竟背着王美琴签了同意搬迁的字,动迁的赔偿款都在他手里,然后他跑了。
关键刘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事,刘文兵说老家来了电话,家里的老坟要迁。王美琴也没当成回事,还骂了刘文兵就是事多,不过刘文兵走的时候,他的养老金卡给他了,里面有他上个月的退休工资。
谁也没想到刘文兵会干出这种事,直到动迁组的人上门了,刘家人才知道。
王美琴当场就懵了,和动迁组吵起来。
动迁组拿出签字的同意书,看见刘文兵的笔迹,王美琴才接受这个现实。
可怎么接受?
家里根本没有准备就面临搬家,更为滑稽的是,夫妻几十年,刘文兵竟然干出拿钱自己跑了的事。
媳妇儿子孙女,谁都不要了。
王美琴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嚎了起来。嚎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林芬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就是听人说专门赶过去的。
林芬回来的时候,王美琴正和动迁组扯皮,说为什么没经过她同意,刘文兵签字了就行。
动迁组才不跟她讲这个,这旧弄堂里的房子本就产权复杂,有公房、私房、单位房,家家户户那么多户口,谁认识谁呢,人家只认户口本的户主,和房本上的名字。
再说了,刘家这套房子,还有点单位福利性质,王美琴又不是厂里的正式职工。至于你说婚姻法,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自己去扯吧。
问题是,王美琴去哪儿找刘文兵。
别看林芬说得口沫横飞,到最后也有点唏嘘感叹。
她和王美琴作对作了一辈子,曾经想过无数次王美琴怎么不遭报应,可遭了这种报应,还真让人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老实了一辈子的刘文兵,怎么就干出这种事了?他到底怎么想的?
……
就在林芬和女儿女婿感叹这件事的时候,刘家那边人群刚散。
刘安慧、刘佑承和陈娟都回来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很懵,尤其是刘安慧和刘佑承兄妹俩,爸就这么跑了?
“刘文兵个杀千刀的,他肯定是找了哪个狐狸精,拿着钱跟狐狸精私奔了。好哇,骗了我一辈子,终于现出原形了,他怎么不去死……”
王美琴尖锐的骂声在客厅里盘旋着,都这种情况了,还要面子,她音量都没收,刺人耳膜。
“妈,都这样了,你还骂!你要不是总欺负爸,他能什么都不要就跑了?”刘佑承低声喊。
“什么叫他什么都没要,动迁的赔偿款都让他拿走了,那可是两百多万!除了给我们剩了套破房子,还有什么?马上要找房子搬家,租房不要钱,买家具不要钱?”
刘家没人能吵得过王美琴,刘佑承忍了忍没有说话。
刘安慧说:“行了妈,哥说得没错,你天天欺负爸,是个人久了他也受不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吵吵……”
“我怎么……”
就在这时,刘佑承的电话响了。
是刘文兵打来的。
“爸,你去哪儿了,电话怎么打不通,动迁组来家里……”
一听说爸这个字,王美琴顿时不吵了,就是去抢手机,刘佑承没办法开了免提。
刘文兵有些疲累和歉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小承,你也别怨爸,我实在是受不了你妈。不说这,你房间床头柜里有两张卡,里面我给你和小慧存了笔钱,密码是你们生日号码。和动迁组签字的时候,赔的房子我直接写了你的名儿。爸没本事,也没给你和小慧留下什么,你们也别怪我。”
刘佑承还想说什么,但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听见了火车声,爸应该是在火车站。”
“去找他个老不死的!”王美琴说。
可海市这么大,几个火车站,那么多候车室,怎么找?而且明显刘文兵是在站台上打的电话,说不定现在已经上车了。
“这个没良心的,他还真跑了!”王美琴又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