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邸店,何志忠心里牵挂着宴请张五郎的事情,命店主安置妥当那秦三娘主仆三人,让人去请大夫,留下些钱财就要走。
牡丹心中同情这个无辜的女子,心想遇也遇上了,不如留下来看看她的病情如何。何志忠无奈,只得叫大郎陪着牡丹,自己先行回去。等待大夫的过程中,主人家正在为刚到的客人准备饭食,饭香飘到房里,不知是那叫阿慧的丫鬟还是那蔡大娘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二人俱都红了脸,或是拖把椅子弄点声响出来,或是假装说话掩盖,以避开尴尬。
也不知道这两人饿了多久,牡丹心中暗叹不已,也装着没听见,转身悄声让雨荷去请主人家备些清淡爽口好消化的饭食送来。
少倾,大夫来了,替秦三娘请过脉,道是风邪入体,郁结于心,没有得到及时调理,却是没什么大碍。开了药方后,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牡丹道:“弄点清淡的米汁子来给病人用,比吃药还管用,很快就会恢复了。”
言下之意便是又饿又病,而且昏厥的真正原因就是饿的。如此说来,便无大碍了,牡丹放下心来,见秦三娘也醒了,便问她:“夫人是要回扬州么?如果是,且安心等待,过些日子我家里有人要去扬州,可以捎带你回去。”
秦三娘的表情先还有些呆呆木木的,弄不清楚状况,看着牡丹不说话。阿慧嘴巴利索,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清楚了,她方才挣扎着要起来给牡丹行礼。牡丹忙按住她:“你是病人,如果再这样不保重自己,把病情弄得恶化了,可就白白浪费了我们的一片心。如今你的情况是这样,她们俩全靠你拿主意呢,到底是要去告,还是要回扬州,还要早点拿定主意才是。”
秦三娘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他长得像个鬼,我也不敢嫌弃什么,大清早的,任谁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个恶鬼,也会被吓着的吧?我没嫌他,他倒还嫌我了。明知我无处可去,却偏偏这样恶毒。我就算是去告,又能如何?让他家重新打开大门迎接我?那不可能。就算是真的重新接我回去,他又如何能与我好生过日子?回扬州,若是那里还有容身之所,我早就去了,也不会停留在这里。”
牡丹有些傻眼,耐了性子道:“那你要怎样办呢?难道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吗?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既然不想回夫家,也不想回娘家,那便要早点打算,或是赁个房子住着,寻个生计才能养活人呀,这样一直住在邸店里,把钱全花光了,沦落街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秦三娘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道:“我还有个亲姐姐叫段大娘,她倒是个大有出息的,只可惜和我不是同一个爹爹生的。她恨我娘丢了她另嫁,不和我们来往,可是我成亲之前她却去看过我一次,问我跟不跟她走,可恨我那个时候猪油蒙了心,以为能嫁到这京城里就是天大的好事,又以为她不安好心,从而拒绝了她。现在看来,真正有眼无珠的人是我。”
牡丹默不作声地听她倾诉完,耐心地道:“那她家住在哪里,要不然你写封信,我请人帮你送去,让她来接你吧?”
秦三娘摇摇头,断然道:“不必了,我没脸去见她。”沉默片刻,望着牡丹道:“不知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雨荷只管朝牡丹使眼色,意思是不要轻易告诉这秦三娘,省得以后麻烦。牡丹犹豫片刻,轻声道:“我叫何惟芳,大家都叫我牡丹或是丹娘。”看先前阿慧和蔡大娘肚子饿时的表现,她觉着就不会是什么下三滥的人。
秦三娘闭了眼睛:“我如今却只剩下行礼道谢这一件能办到的了,你却不要我给你行礼。也罢,你的名字我记下了,以后若是有机会,自当报答,若是没有机会,你就当施舍了寺庙,总归是功德一件吧。”
牡丹对她这个话有些哭笑不得,见药也抓来了,又见她有送客的意思,便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明日我再过来看你。万事都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人已走到门边,秦三娘突然喊道:“你为何这样帮我?”
此时正值下午申时左右,多数人都不在,邸店里除了厨房里有点声音外,一片寂静,牡丹抬头看了看天边那抹淡淡的云彩,心里浮起一种很安宁的感觉。她回头望着秦三娘轻声道:“先前是好奇,后来是因为我也刚和离。不管怎么样,总得好好活下去。”她此刻已经从先前那种震撼和感伤中恢复过来了,不管怎么样,第二次生命都是来得十分不易的,要珍惜。珍惜生活中美好的一点一滴,珍惜旁人对自己的一个善意的笑脸和一句关心的话,生活才会过得有滋有味。不然拥有再多的财富和再高的地位,又有什么意思?
秦三娘显然没有和牡丹一样的安宁,冷笑道:“是呀,不管如何,得先好好活下去。老天既然不叫我死,让我重新活过来,少不得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可是枉费了我爹娘生我来这世间!”
牡丹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觉得秦三娘的态度十分古怪,说是绝望软弱,却又不像,说是坚强豁达,更不像。但就只有一件是肯定的,这秦三娘不是个没主意的。
见牡丹主仆的身影走远,秦三娘眼望着邸店黑漆漆的帐顶,对着一旁的阿慧和蔡大娘一字一顿地道:“此仇不报枉为人!”
蔡大娘老泪纵横:“三娘,我们还是投奔大娘去吧。她有万贯家私,到底也顾念骨肉亲情,不会不管你,何必留在这里餐风饮露?”
秦三娘倔强地把脸侧开:“我不把这件事办妥,没脸见人!”
阿慧道:“那您又能怎样呢?”
秦三娘嘿嘿冷笑,摸了自己姣好的脸一把:“他轻贱我,自然有人看重我。你们就等着吧。”
大郎先前不好跟着进去,一直在外面等,见牡丹出来,忙亲自牵了马过来,笑道:“怎样了?她可要跟商队回扬州?”
牡丹摇头:“她不肯去。也不肯打官司回夫家,更不想去投奔娘家,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营生。我适才本想问她会不会针线之类的,又觉着不好问。先看看再说吧。”
大郎道:“那颜八郎实在没道理。如果是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去的。”
牡丹心头微微一动,会不会这秦三娘口里不说,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报复了?只是这样一个弱女子,连生计都成问题,她能怎么报复?便道:“哥哥,她说她有个异父姐姐叫段大娘的,比较有出息,你往年也经常去扬州的,可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虽然她不愿意,咱们也替她带封信去吧?你看如何?”
大郎皱了皱眉头:“扬州是有个段大娘特别有名,我曾远远见过一面,和这位秦三娘的差别可大了去,难道会是她的亲戚?不然我明日使人带封信去试一试?”
牡丹奇道:“她怎么个有名法?”
大郎微微一笑:“她有时下最大最好的商船,南至江西,北至淮南,到处都去得,我们都曾经坐过她的船,你说她有名不有名?”
牡丹吐了吐舌头,道:“假使真的是她的妹子,她定然不会不管。哥哥千万记得此事,就算是不为今后咱们家坐她家的船方便,也算是积德。”
大郎应下,送了牡丹归家,立刻直奔东市酒肆中寻何志忠和四郎去了,父子三人直到坊门要关闭的前一刻才由童仆搀扶着归家,俱都醉得一塌糊涂。牡丹见大嫂和四嫂的表情都有些难看,很自觉地主动带着雨荷去厨房里准备了醒酒汤送上来,帮着岑夫人把醒酒汤给何志忠灌下去,见何志忠拉着岑夫人的手傻笑,方才忍笑退了下去。
第二日牡丹又提醒了一遍大郎,请孙氏陪着一道去看秦三娘。秦三娘主仆三人却已经走了,把何志忠留下的钱财全都带走,却什么话都没留下。雨荷十分生气:“这人半点礼节都不懂,老爷和您帮了她,她好歹要道声谢,去了哪里好歹要说一声吧?怎地这样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咱们多半是遇上了骗子!”
牡丹道:“别胡说。虽然我不图她报答什么的,但她不是一早就告诉我了么?如果是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如果没机会,就当是施舍了寺庙。到底是不是骗,使人去通善坊打听打听不就知道真假了?”
雨荷果真叫人去打听,回来后道:“果然是有这样一件事,邻里见过那秦三娘的人不多,但凡见过的,都替她抱屈呢。那颜八郎,果然奇丑无比,只要是个人,夜里骤然见着定然也会被吓个半死。”
晚上大郎归来,说是信已经送出去了,牡丹轻叹一声,自知无能为力,慢慢地也就把这事儿给淡忘了。
转眼间过了六七天,这日下着小雨,一家子人正在吃早饭,李荇却兴冲冲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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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粉票600的。秦三娘不是龙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