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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如果说这次比赛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专门先给他的亮相欢呼更多了。

距离第一次登上国际赛场不过几个月,何焕站在冰场中央逡巡四面看台,他这几个月在做得同一件事就是怀念比赛时的那种感觉,在俱乐部训练的冰上,怎么都滑不出那种感觉。

回味的记忆变成此刻,何焕颔首抚肩,压抑怦乱的心跳,将所有期待和兴奋抿做一丝沉郁的笑容。

他不爱笑,但《茶花女》的《饮酒歌》是优美喜悦的旋律,笑得要像有情入心。伴奏响起,笑容扩蔓,这是克制又难以按捺的笑容。

“他能假装笑得这么灿烂……”电脑屏幕前,尹棠目不转睛盯着直播。

胡一鹏教练又轻又快地拍他后脑勺一下:“你以为谁都像你?”他说,“就是喜欢板着脸,结果节目配乐只好选不用太多表情的那种。”

“笑得太多会显得人不大聪明。”尹棠确实总是闷闷不乐,但他的心情却未必总像表现得那么差。

“何焕虽然平时像你一样,可比赛就能调整好情绪,你也要向人家好好学学。”胡一鹏又敲他后脑勺一下,以示警告,“专心看比赛!”

要像第一次见到赛场时那样与它重逢,他很喜欢这块洁白平滑的场地,无论换至地球哪个角落,他都知道怎么在上面飞翔。

短节目助动第一个规定跳跃的压步被压缩到极致,因为音乐必须与跳跃的节奏协调才会创造完美的观感,他要在最短的旋律结束时起跳,为了保证体能分配合理性,最难的跳跃总是放在第一个。

何焕起跳时总能甩出近乎抛物的弧线,这得益于他进入滑行的速度与流畅感造成的直观视觉,也因为他本身是个爆发力极强的选手,动作冲击力无与伦比。

后外点冰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两周跳,落冰毫无瑕疵。

一声声惊叹隐藏在雷鸣欢呼之中,两者何焕都听不见。

他耳边只有音乐和风声。

世界上最美妙的和音就此组成,不同声部的错落合二为一,何焕踏着节拍迈出右脚,飞快用刀刃擦过冰面,腾空而起。

他对阿克谢尔三周跳总是这样自信。他可以在这个跳跃中比别人晚一些开始转体,这样他的滞空时间就更长,仿佛真的在飞,又平稳轻巧地落下。

很像猛禽回到巢穴时高速的俯冲,又轻轻抓住树梢的细枝。

再一个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的完美触冰和滑出,短节目所规定的三个跳跃全部高质量完成。

之后只剩旋转和步法。

“慢点……慢点滑……”宋心愉指甲扣进防撞泡沫组成的广告围栏,血色因为太过用力已经从手指上消失,她不担心跳跃稳定,不担心旋转定级,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学生又像脱缰的野狗,音乐还在悠扬舒缓仿佛舞会间歇,可他人一骑绝尘无影无踪。

《祝酒歌》是邂逅和萌动爱意的喜悦,情愫流转在欢快气氛里,何焕总是在最后的接续步上疯狂抢音乐的拍。

这次接续步的起步就比原定开始的旋律快了一拍,何焕竖起耳朵听,手上动作稍微停滞一下,步法也跟着慢下来。

宋心愉悬着的心像上吊后凉透的尸体,解开绳子,扑通落下。

滑翔伞的罪没有白白遭受,何焕记得那种被风牵制的感觉,他可以通过增加自己的阻力来慢慢调整速度,比如多增加一个展开双手的小动作。

虽然肉眼不一定能直观分辨,但音乐是不会有错的,一个音符紧跟下一个,一段小节挽着下一段的手,赶在后续节点前调整速度和呼吸。

“他的肢体控制力在这么短时间里提高好多。”胡一鹏摸着下巴边看边说,“虽然还是能看出在和音乐较劲,可能在流畅度不收任何影响的情况下段时间整合合乐,这小子有点东西的。”

“何焕没有学过舞蹈。”尹棠问过何焕俱乐部训练的事情,这是最让他惊讶的一个回答。

胡一鹏忍不住咂嘴:“在俱乐部训练是这样的,我也听愉子说过,何焕只上过那种很普通的芭蕾基础,也是为了锻炼形体和姿态,其他完全没接触,终究还是吃了在地方不够系统训练的亏。”

他们的探讨在何焕滑至结尾前先一步终止,音乐渐走渐高,没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高速滑行中,他脚下刀刃不停变换重心,内刃外刃纷繁交替,比音乐更让人血涌激昂。

何焕可以在接续步中编入冰舞的捻转,这完全超出单人滑选手特别是青年组接续步定级要求,每次他在结束时滑出高难的捻转,尖叫和欢呼便开始盖过音乐,有人说他应该去滑冰舞,但能在男单比赛看到这样的技术实在是太美好了。

音乐结束,步法静止。

左手衬衫的袖扣顽皮松脱,像一颗珍珠落入海沫。

一截新雪般的手腕在结束动作定格时,垂坠的衬衫长袖褶皱层层叠叠滑落手肘,意外的松垮让何焕的肢体却更协调和具有视觉张力,他站了好久,也感觉到微微凉风灌进左袖。

这次完成得可能还算不错。

何焕想着,浑身肌肉终于松弛,这才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没忘记掉了的袖口,怕影响后续选手比赛,弯腰捡起来握在掌心。

四面礼完成后,他滑回场边上冰入口,将闪闪发亮的袖扣递给拥抱过自己的快活的教练:“异物掉在冰上,会扣一分的吧。”

”这是比赛规则嘛。“宋心愉不想让何焕太过介意非人力所能及的细节,”回去我帮你缝牢。“

“赛季最后一次滑这套节目,可能用不上了。”何焕还是觉得这点瑕疵破坏他对节目完成度的满意。

宋心愉在等分区用力怕他大腿,督促他少说话赶紧把外套穿好免得着凉,在冰上剧烈运动刚出一身汗就坐下吹冷风,肌肉紧缩带来的不适合感冒风险一样惹人讨厌。

何焕套好运动服,分刚巧出现在电子屏上,89.80分,额外加扣一分。

这个分数十分令人满意,宋心愉把何焕打着发蜡定型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显得比他还高兴,何焕只是看着教练微微笑了笑。

“这成绩不错了,裁判很认可嘛,pcs也算副实。”胡一鹏教练最终点评。

尹棠想关上直播,却碰到原本关闭的弹幕选项,顿时整个屏幕全是高速飞驰而过的白字。

“这是哪里来的高冷小哥哥,爱了。”……

“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前面的什么小哥哥,人家刚满18,叫弟弟!”……

“盒饭弟弟nb!”……

“这什么神仙手腕雪白一段!”……

尹棠看了几条,都是在夸何焕人帅皮肤白近镜头自带美颜的居多,他心想这才哪到哪,于是也敲了条发上去。

“真人更白”……

然后随手扣上电脑。

“你不看安德里安的比赛了吗?”胡一鹏没注意弹幕的事情,“我听人说他可不是路人替补。”

尹棠已经拔掉电源,慢悠悠说道:“何焕是我的替补,哪里随便了。”

胡一鹏了解自己的学生,这是因为不能亲自去比赛心里烦躁,他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不再多说,只让他再检查一下行李有没有缺漏,别忘了后天去美国还要早起。

尹棠不关心安德里安的比赛,但何焕却关心,他没有去换衣服只是脱掉冰鞋一个人去了媒体区看剩下现场实况。安德里安在下一组,只不过何焕是本组最后一个出场,这次序相当于紧挨着。

和自己第一次出场时一样,安德里安的出场平淡如水,六分钟练习念及他名字时只有寥寥算是礼貌的掌声,这可能是大多数不为人知的替补的命运。

何焕看见安德里安只是练习一下旋转,很快回场边和他的教练谈论着什么,他的教练是个年轻女性,枣红色长发由一个珍珠发卡温柔收束在一侧肩头。

教练和自己说过,安德里安有个圈内颇负盛名的传奇教练,何焕印象中的传奇,大概都是雷明顿那种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至少年岁如此。

宋心愉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在教练中资历尚浅,人也非常年轻,然而这位传奇教练似乎看上去比宋心愉更难在脸上寻觅到岁月的风霜。

这就是安德里安说得“姐姐”?

现场司仪在通知下一个选手登场,安德里安脱掉运动外套,他的“姐姐”朝他微笑,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却有着同样的笑容,像少雾的月夜中薄薄的柔光。

信息栏说安德里安今年十八岁,滑得曲子来自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他穿得像是一种俄罗斯民族服装,红色小高领灯笼袖衬衫袖口收得很紧,亮闪闪的黑色绲金边马甲未至腰际。他脖子本就长而匀称,这样的衣服也不会让脸更圆润,修长的四肢伸展开仿佛是芭蕾演员走错了舞台。

他一动起来,这样的感觉便坐实了。

钢琴弹动的颤音娓娓道来,不存在的舞台幕布缓缓拉开,现在已经很少有选手会选择开场后定点舞蹈,安德里安忤逆潮流和打分趋势,将最重要的十秒展现典雅舒展的身姿。

他这样选择是对的,何焕没有正式学过芭蕾,他和师妹每周会去一个退役芭蕾演员的舞蹈教室上三次芭蕾基础课,目的是锻炼核心力量、学习控制仪态体态、维持柔韧性。舞蹈是他花样滑冰训练的一个课程,仅此而已。

但安德里安不管是在敖德萨街头还是在冰场上,都以舞者肢体和韵律的美感征服所有人。

这就是每个人的不同之处吗?每个人都有平衡的技术,但又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闪光点,埃文斯的感染力、尹棠的肢体控制、安德里安的舞蹈演绎、自己和师兄成明赫的滑行……

安德里安滑行速度没有自己快,但用刃可以算是细腻,压步效率也还不错,只是他第一个跳跃的进入略显奇怪,何焕发现他进入第一个单跳的步伐相对简单,以保证助滑为前提,拉开长长的距离,这不像是男单选手常跳的萨霍夫四周或者是后外点冰四周进入方式。

何焕忽然明白什么,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惊惶的吱嘎。

这当然不是那两种几乎顶尖选手人人都会的跳跃。

安德里安凌空而起前扭身的点冰说明一切。

这是一个飞利浦四周跳,高高的抛物线和高速转体让何焕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飞过晴空的海鸥。

第一个在国际赛场上完成飞利浦四周跳的男选手在这一刻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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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新手村,遇到以为和自己一样是新手的,结果,也是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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