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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夕成灰 第59节

不同于明堂殿冠盖如云的热闹,明鹭殿中,可谓静到了极致。

博山炉中熏香浅淡。

谢紫殷似是觉得困倦。

而他双眸深深,不见半分疲态,只似世间最深的幽潭死水,不见涟漪。

在新的卷宗呈上来前,谢紫殷尚能保有几分清闲。

他坐直身子,语声还是发懒:“小试放榜了?”

守在一旁的官员立时起身,躬身道:“回相爷,今日一早就放榜了……如今,应已过了四个时辰。”

谢紫殷又重新靠了回去:“谁是头名?”

那官员正欲开口,长廊上忽而奔出一个人影,捧着高高的卷宗踏进门来,熟练地将其摆放在桌案一侧,顺势对着谢紫殷一礼:“相爷——”

谢紫殷道:“今日这么多事?”

听不出情绪的疑问。

送来卷宗的官员道:“今日小试放榜,奏折便多了些,多数已递到真辨司。”

“……合该他们头疼。”

谢紫殷随手抽出一本奏折,摊开扫了眼,似笑非笑道:“怎么还有人弹劾严泰,他胆子极小,难不成还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官员答:“啊……此事是因为严泰身为本次的科举主考官……点了一个名叫霍皖衣的人做头名。”

“嗯?”谢紫殷不动声色地反问,“这个叫霍皖衣的人,文采不够为第一?”

官员道:“……此事我等并不知晓,只是毕竟牵扯科考,兹事体大,我等未敢直接将这道折子递去真辨司,需得请示相爷。”

谢紫殷懒懒靠着桌子,细看罢这本奏折,云淡风轻道:“本次关于科考的所有奏折,弹劾严泰的,一并压下,都呈给本相定夺。若只是科考的奏折,直接呈给明华殿,交予刘相裁夺。”

“是。”官员不假思索,立刻拜下应是,顿了顿,又道,“是否需要下官提点严大人一二?”

“没有什么好提点的。”

谢紫殷漫不经心开口,“聪明人无需提点,蠢人根本不配被提点。”

官员最后行了一礼,退步离开。

明鹭殿中重归静寂。

“……严泰。”

无声中,忽而响起谢紫殷恍如自语的两个字。

那先前欲作答的官员一怔,偏头看了眼他的神色,又重新坐回原位。

又过了片晌。

谢紫殷问:“他的胆子,怎么能点出霍皖衣做头名?”

官员立时站起:“回相爷,此次陛下请了刘相大人监督审阅。”

“哦?”

谢紫殷倒在椅背上,声调低低,藏着点儿笑:“你的意思是,此人是刘相点的头名?”

“下官不敢断言。”

“你不敢断言,心里却已经认定了。”谢紫殷道,“这样的风口浪尖,本相该怎么办呢?”

他似在问询。

而官员抬起眼帘看他俊美颜容。

不曾见半分苦恼,只有灯烛映落而来的光。

奏折如雪花般飞往明华殿。

刘冠蕴老神在在道:“把奏折压给明鹭殿便是了。”

那送来卷宗的官员苦着脸道:“……相爷,是、是谢相让下官将这些奏折送来的。”

刘冠蕴捋着胡须的手一顿。

他摇首苦笑:“真是算不过他。罢了……你且放在此处。”

官员舒了口气,手脚麻利地将卷宗摆放在侧。

躬身一礼道:“下官告退。”

明华殿里的灯烛要比明鹭殿亮上许多。

刘冠蕴坐在桌前,他翻开一本奏折,略略扫了眼,便笑着又将其合上。

静默之中,刘冠蕴忽而叹息:“同朝为官,同在内阁,我是丞相,谢紫殷也是丞相——但天下人都惧他威势权柄,可知是为何?”

“……陛下。”

刘冠蕴唤着这两个字,却唤的另有其人。

他双目明亮:“因为新帝会是个明君。”

“新帝不会和陛下一样,新帝……才是臣真正想要追随的帝王。”

恍惚间。

刘冠蕴仿佛回到当年。

他也曾年少轻狂,在刘家的庇佑下读书识字,尽学四艺,是盛京有名的才子。

那时的先帝正当少年,还未曾登基。

刘冠蕴与之相见,是在画舫水波之上,诗文会中。

彼时,高太子素有文采,更是谦谦君子,颇有礼贤下士的明君之风。

高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动。

而刘冠蕴认识高太子的时候,见到的,却是难得一醉的少年储君。

刘冠蕴问他:“殿下为何会醉?”

高太子笑着打了个酒嗝,眉入鬓,面色绯红,嘘声道:“不要传出去。”

刘冠蕴道:“是。”

高太子道:“因为孤不喜欢做皇帝。”

——那是刘冠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高太子说这句话。

因为后来时光洪流掩埋而至。

他再也没有见过高太子。

只见到了无情的、杀伐果断的、再也不会醉的帝王。

他在高太子登基的那年高中状元。

始终记挂着少年储君那夜的呢喃:“……做皇帝很好么?孤觉得不好……做皇帝会很累。会很孤独。”

而他效忠的帝王没有过孤独。

那人高坐龙椅之上,轻易判决他人生死,一次又一次陷入权利欲望的漩涡之中。

于是刘冠蕴意识到。

他想要追随的帝王,就死在那个醉酒的深夜。

作者有话说:

先帝:朕也曾年少貌美……

刘相:没那回事。

先帝:……

严大人:谢相居然帮我压下弹劾,感动,给谢相磕头,砰砰砰!

刘相:他是不是没意识到原因?

谢相:是的。

# 天下音

第51章 坏事

……无所事事。

小试放榜,霍皖衣得取头名,该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前来拜访他的人,不说万人空巷,亦该是接踵而至。

可偏偏现在的小院里十分安静。

安静到霍皖衣坐在桌前,都好似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自从上次一别。

霍皖衣和梁尺涧已经有几日没有再见面。

展抒怀被他赶走,也没再来过。

这座小院就冷清起来。

按理来说,霍皖衣应当一如往常享受这份冷清。

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难得的安宁里,感觉出寂寞。

他分明最习惯寂寞。

因为权倾朝野的霍大人,从没有不寂寞的时候。

是因为时日过得太久,于是将自己的心也磨得开始发软吗?

霍皖衣想,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正这么想着,没有合拢的大门就这样被人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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