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衍靠了一声,“我又惹着你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心里无由头的惆怅。
第二天上班,林疏月站在明珠金融中心大楼前伫立许久,日光均匀洒在深灰偏光的外墙上,颇有开疆拓土的镇守气势。明珠金融中心于三年前建成,一度上了各大新闻推送。斥资巨头就是汇中集团,汇中集团占据层王之称的黄金五层,而魏驭城的办公室,则在一览众世小的正中间。
林疏月收回眼神,乘电梯。
上班高峰期,电梯里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精致妆容,得体套裙,老少不一的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生机与干劲。这是林疏月太久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她置身其中,像漂浮的船,听着熟人之间道早安,看着善意的笑脸。既恍然,又熟悉。
大部分员工在32层就出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时,竟只有林疏月一个人。
到36层,这里与刚才的气氛全然相反,是一种冷肃的安静。右边虽然能看到工位,但对接的视野并不广阔。这时,身后的电梯门划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走出。
对方先露笑容,“你好。”
“你好。”
女孩儿白净,眼睛生得格外聪慧。她指了指左边,试探问:“新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是。”
女生没过多追问,她只指了指右边,“我在行政部,我叫周愫,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林疏月尴尬地笑了下,“其实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啊?”
林疏月手心微微冒汗,自己都觉得滑稽。
周愫压低了声音,眼睫轻眨,“你是耀总公司的人,没事儿,别紧张。你这间办公室,是李秘书交待我收拾的。哎呀,不跟你说,我要去打卡了。有空聊。”
周愫踩着高跟鞋,小碎步地跑去右边。跑到一半回过头,冲她俏皮地挥了挥手。
林疏月松了口气,转身进去她的工作地。
这间房是明显的新装修,所有的摆设、格局,都很符合一间心理咨询室该有的水准。大到遮挡隐私的屏风,小到同色系的水杯套件,桌上还有唱片机,十几张黑胶碟片齐齐整整摆在旁边。
林疏月打开纱帘,阳光与风齐齐涌进,倒成了她这儿的第一批访客。
电话响,畅姐打来的,“疏月,你先适应一下,缺什么再跟我说。公司这边在走发文流程,上午就会通知各部门。如果有心理咨询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来找你。”
林疏月应声道谢,冲淡了心里的那点介怀。她开始期待,第一个过来的,会是哪种情况的咨询者。
初晨阳光和煦,十点过后愈发明亮,烧开的沸水已凉在了45度恒温……却没等来半个人。
林疏月站在窗边有点想笑,甚至可以想象,当明耀的员工收到邮件时的错愕表情,自家的心理咨询室却设在别人的公司,老板是不是有病。
想到唐耀,就想起某个人。
林疏月嘴角的笑意收拢,头轻抵玻璃,思绪发散。
这时,叩门声响,她立即站直,回头一看,得,想的人来了。
方才的闲适瞬间萎靡,林疏月下意识地竖起防备。魏驭城对她略显抗拒的变化视而不见,反倒悠闲自得地往沙发上一坐,再拿起手边的画册翻阅。又指了指水壶,“能喝一杯吗?”
林疏月没应,但还是给他倒了杯水。
魏驭城一口下去半杯,喉结随之上下微滚。他仰头的时候,能看见下颌骨的隐秘处,有个半块指甲大小的印。
他把水杯放桌上,叠起腿,且没有要走的打算。
林疏月直言不讳,“魏董不用上班?”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魏驭城听而不理,“缺什么跟斯文说。”
“缺份清净。”她接得快。
魏驭城弯了唇,一瞬即收。他认真想了想,说,“你暂时不忙。”
“什么?”
“解个心结。”魏驭城说得道貌岸然,说得一本正经,“按时付费。”
他心思全写在脸上,林疏月不慌不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这才悠悠答:“一千。”
魏驭城欣然,“好。”
林疏月说:“一分钟。”
魏驭城顿了下,对上她得逞的眼神。
稍长时间的安静,就在林疏月以为他知难而退的时候,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
魏驭城冲手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收。”
林疏月一看,上面赫然弹出了微信转账信息,十五分钟的报酬数字。
魏驭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坐姿,俨然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拿我的钱,就得办我的事。那股凌厉感从眉眼间传递出三五分,足够有威慑力。
“我坐这可以?”他问。
开场幕布由他自己亲自拽开,外边的人不得不配合演出。
林疏月骑虎难下,索性就不下了。她还是靠着桌沿,没有因为正式咨询而变得严肃。消除来询者的差别对待感,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异类。
“魏董可以说说看。”林疏月转过身,拉紧半边窗纱,减低光感。
“你不是我司员工。”
林疏月依旧背对着,改口:“钟衍舅舅。”
魏驭城仍不满意,“钟衍不在这。”
林疏月转过身,双手环搭胸前,静了两秒,她点头,“魏先生。”
魏驭城的神色勉强松动,投掷的眼神还是不温不火。
林疏月:“介意我放点音乐吗?”
“第十九交响曲。”魏驭城说:“右手边第五张碟。”
林疏月照做,乐声起,带着婉转的节奏,给这屋子披了层若即若离的薄纱一般,很有氛围感。
不等她的开场白,魏驭城自顾自地说:“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
林疏月面色镇定,专业素养平衡住了情绪的跳动,她问:“什么样的人?”
“有好感,有想进一步的可能,但她没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这让我很不甘。”魏驭城吐字如雾,既清晰得能让人听懂,又克制得不让人全听明白。
林疏月抵着桌沿的手,在身后无意识地撑了撑。
她目光不露怯,不逃避,直视男人的双眼,“魏先生有领袖气质,习惯掌握主动,这也许是本能。”
“所以呢?”魏驭城问。
“好感不是好感,进一步的可能或许也大可不必。您所有的情绪失衡,或许只是因为意外,一个意外的交集,并且这个意外没有遂你的意愿。”林疏月旁敲侧击,没顺着他的话往笼子里跳。
魏驭城淡淡一笑,“林老师,不急着劝我,先共鸣,再行动。”
林疏月轻抿唇,“好,请继续。”
魏驭城盯着她的眼睛,抛了个辛辣无比的问题:“林老师,如果是你,你是怎么想的?”
他开始大举进攻,步步紧逼。
林疏月手心微汗,一时失语,强行镇定后,她微抬眼眸,以一种疏离冷淡的语气答:“有时候揣摩太多,对魏先生不见得是好事。”
魏驭城轻笑,“人都走了,没有比这更坏的事。”
林疏月挪开目光,游荡地打了个转,再重回他视线,“你情我愿的开始,就图一个好聚好散的结束。”
魏驭城翻译她的话,“只是玩玩。”
林疏月缄默不谈,他始终的淡定从容,太有侵略感和压迫性,看似给她发言权,实则把主动全揽在掌心。
林疏月后跟不稳,从小腿开始发麻。随后笑了笑,迎难而上,“你说得对,或许玩得不尽兴,不开心,不值得有什么好留恋。”
显而易见的敌意,并没有惹怒魏驭城。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神色舒展,“林老师说得对,对方可能确实不满意。”
林疏月愣了愣,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
魏驭城语气淡,“毕竟那一晚,她哭的次数有点多,我哄了很久。”
男人的自信源于他深刻的自我认识和强大的内心,尤其魏驭城这种,野心和坚定像粗粝带刺的网,自眼神传递,隔空就能把她勾入地盘。
林疏月再不是他对手,脸颊像烫熟的云,烧得她连背脊都在冒汗。
遇强则强的气势终于泄了一角,慌乱的情绪有些控制不稳。她冷声,“我以为魏董下一句话,会和某些男同胞一样,对我来一句死都不放手。”
魏驭城还是笑,能听到气息声。
他放下叠着的腿,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她前倾,这个角度,男人的目光如深沉的云,将她毫不保留地遮盖。
“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他说:“但我不想放一个女人走,那她就永远走不掉。”
字字相连,便成了瓢泼的雨,瞬间打湿林疏月的心。这灼灼逼人的态度,彻底乱人心神。至少这十几秒的沉默,她已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重新拾起语言功能,却也只能生涩干枯地怼了句:“魏董高位坐久了,忘记万金难买乐意,难不成想把人给捆了绑了。”
魏驭城声音微低,张弛有度地开起玩笑,“怎么,林老师喜欢这一种?”
情绪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被彻底攻破,林疏月怒喊他全名:“魏驭城!”
魏驭城的态度毋庸置疑,沉声:“看来不喜欢,那就按我的来。”
过电的感觉充斥全身,无力感过了头,倒还品出一丢丢的松软。
林疏月无语对望,满眼服气。
“还有,”他停顿。
“还有什么?!”林疏月像炸开的刺猬。
魏驭城始终介怀他生日那天在酒吧听到她和闺蜜间的谈话——
当时夏初追问:那和魏驭城再见面的时候,你什么感受啊?
林疏月说,没认出来。
罪魁祸首此刻就在眼前。
魏驭城看着她,眼神一点点软下来,兼具着两分无辜可怜,“这回名字叫对了,别再忘记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