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心趴在休息室的桌面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刚刚徐晋知脸上似是而非的神情。
他越是若无其事,越像是在心底里看笑话。
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手指上直到现在还能微微感觉到的热意。
沈棠心抱着脑袋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已经傻过一次了,不可以再傻第二次。
本来担心见面会尴尬的赵青严,下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照面都没打。
她便认真仔细地跟了徐晋知一个下午的手术。
徐晋知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心中疑惑,倒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总忍不住去观察她。
她却忙得像只小陀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分给他。
刚拔完一颗阻生牙,女患者用冰袋捂着一侧腮帮子,沈棠心把写着注意事项的卡片递给她,并第n次嘱咐道:“止疼药一天不能超过三颗哦,千万别多吃。”
这位小姐姐怕疼怕得要命,一副要把止疼药当饭吃的模样,当真是把她吓到了。拔完牙,她一只手被小姐姐攥得通红。
小姐姐拿了止疼药,收拾好药袋便走了。
沈棠心依旧没去看一旁盯着她半晌的徐晋知,而是看了一遍电脑上的挂号系统,才回头对他说:“徐主任,四点半预约的病患没来,后面五点才有呢,可以休息一下。”
“嗯。”徐晋知望着她,深褐色的眸底似乎淌过一道光,唇角微勾,“你也休息。”
沈棠心笑了笑,指着旁边隔间正在做手术的医生,“我过去看看。”
徐晋知轻呵一声,夹着不太明显的温柔,“去吧。”
沈棠心站在治疗椅后面,全神贯注地观摩手术,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徐晋知半倚着墙边的低柜,视线擦过手术灯的边缘望向她,镜片后的目光如丝缕一般飘忽轻盈,却始终没有移开。
***
直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沈棠心才看见赵青严跟着陆医生从会议室出来。她这会儿正准备摁电梯,对上赵青严有些腼腆和躲闪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叫住他:“赵医生。”
赵青严目光一动,对陆医生说了句什么,调转方向朝她走过来。
不等她开口,便支支吾吾道:“小棠,其实……那个,你不用太有压力……”
“对不起赵医生。”等那些人全都走了,沈棠心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同事,好朋友。”
自从赵青严说出口的那刻,就注定有些东西会不一样了。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不希望弄得太尴尬。
她还是想尽力挽救,不管是两人之间正常的关系,还是这件事情对于赵青严或多或少的伤害。
赵青严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局促地握住。
沈棠心看着他,抿抿唇,继续说:“以后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好不好?”
赵青严两只手握紧又松开,再攥成拳头,讷讷地垂下眼睫,嗓音低沉迟疑:“……好。”
“嗯。”沈棠心点点头,冲他微笑,“那我下班啦,你去忙吧。”
赵青严再迟疑了下,也扯开嘴角,点点头:“好。”
等赵青严走了,沈棠心摁住下行的电梯按钮。
她对着亮起来的按钮舒了口气,心中还是略有包袱,直到肩膀突然被人拢住,崔盈贼笑着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我刚看到赵医生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怎么回事啊?”
“我拒绝他了。”沈棠心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地戳着按钮边边。
崔盈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轻嗤道:“看你这表情还有点儿舍不得?”
“不是的。”沈棠心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你说好好的同事,干嘛要整这一出呢,以后见面多尴尬。”
崔盈揉揉她耳朵:“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沈棠心略微思考了下,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
今天住院部有刚下手术要观察的病人,黄旭天主刀。老婆出差不在家,他做完手术得回去看孩子,住院部就交给了徐晋知。
等手术病人的各项指标稳定,徐晋知从病区下来,习惯性地停在十六楼。下电梯后才恍然惊觉,自己是要去办公室换衣服回家的。
但电梯已经下行了。
他正打算从安全通道走上去,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玻璃窗外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身材高大笔挺,偏瘦,穿着灰色t恤和牛仔裤,脑袋低垂,似乎有些丧气。
徐晋知顿了顿,走向墙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瓶红茶,然后转身走向阳台。
医院门诊大楼正对着一片新开的商圈,此刻霓虹闪烁,灯火通明,商场后面高耸的写字楼顶部,滚动播放着某某对某某某的告白字眼——我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听说最近做活动,播一个晚上四千。而商场大楼的led屏幕,两个小时就要五万。
“还不回家?”徐晋知把红茶递到那人面前。
赵青严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眼眸颤了颤,看过来,“……徐主任?”
徐晋知默不作声地扬了扬手里的饮料,赵青严迟疑地接过去。
“谢谢。”他点了点头,“您是刚下手术吗?”
“我从住院部下来。”徐晋知语气平淡。
赵青严:“哦。”
徐晋知转头看他,半开玩笑地说:“咱们科没有加班费。”
赵青严配合地笑了一声:“我就是发个呆而已。”
“心情不好?”徐晋知仰头喝了口红茶。
赵青严沉默片刻,主动坦白:“她说,她只当我是朋友。”
徐晋知看过来:“嗯?”
赵青严捏着饮料瓶,低下头:“徐主任,我是不是很差劲?”
赵青严语气有点恍惚,但问得很真诚。
徐晋知垂眸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男人,那一瞬也稍有点恍惚。
他转回去,看向对面闪烁的霓虹和漫天光幕。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可以决定自己喜欢谁,却没办法左右别人。”徐晋知低沉而缓慢地开口,“无论你优秀与否,这个世界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残忍无情。”
赵青严目光微动:“徐主任,您也被拒绝过吗?”
“没有。”
“……”赵青严感觉到二次伤害。
看着赵青严挫败的神情,徐晋知勾了勾唇,抬手拍在他肩膀上,“你还年轻,感情的事不着急。”
赵青严点点头:“嗯。”
徐晋知淡声安慰:“总能遇到合适的。”
赵青严继续点头。
过了一会儿,赵青严转头问徐晋知:“徐主任,听说您一直是单身?”
徐晋知迟疑了下,“嗯。”
赵青严:“您就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儿吗?”
徐晋知望着灯海的目光稍稍变沉。
赵青严侧着头唏嘘:“像您这么优秀的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有过。”他眼睛里映着闪烁的霓虹,悠远得似乎没有焦距,又恍惚地接了一声:“有。”
赵青严:“那为什么……”
“因为人生的课题,不止有喜欢和不喜欢。”徐晋知低头垂眸,手指用力摩挲着瓶子,塑料纸被迫发出呲呲的响声。
赵青严是个直脑子,搞不懂感情里那些弯弯绕,也听不出什么端倪,接着问:“那您到现在还单身,家里人不着急吗?我年初才过25岁生日,我爸妈就天天催的不行。”
男人目光稍凝,眸底划过薄薄的幽冷。
几秒后,化作一道若有似无的轻笑:“我比你幸运,我没人催。”
话虽如此,但过于清冷的眸,让他舌尖的“幸运”两字仿若幻觉。
赵青严却毫不敏感,羡慕地叹了一声:“真好。”
灯光秀开始了,对面广场上的射灯向四面轮转。
五颜六色的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照进来,而男人的眸色,始终像夜幕一样深沉。
***
沈司澜晚上不回来,也没说原因,大概是有应酬。
最近他每天都神出鬼没,睡觉前绝对见不着人影。
沈棠心吃完保姆阿姨做的饭,便上楼去学习了。明早徐晋知给她安排了实操测试,虽然不是用真人,但也得好好准备。
她在书房里用模型练习到十点多,又心血来潮想雕只小兔子。自从开始上实操课程,她就同时喜欢上了雕刻,闲着没事既能玩玩,还能练手劲。
时间飞逝,等她雕完兔子就十二点多了,赶紧从书房出去,准备洗澡睡觉。
走廊只开着壁灯,昏暗光线里,忽然出现一道高大如山的黑色影子,沈棠心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尖叫出声。
待看清那张脸,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小哥你是鬼吗?”
沈司澜似乎心情不错,被骂了也没跟她计较,唇角衔着点风情万种的笑,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还不睡?背着我做什么好事儿呢?”
“明天有考试,我在学习。”沈棠心瞪他一眼,“你喝酒了啊?”
但也没闻着酒味。
沈司澜扬了扬下巴:“没喝。”
“没喝笑这么荡漾。”沈棠心扒开他的手,抬脚跑进自己房间,嘭一下关上了门。
沈司澜:“……”
***
第二天,沈棠心一大早先去了诊室。
本来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徐晋知却已经到了。
他还没换衣服,衬衫西裤勾勒出令人垂涎的身材,宽肩窄腰,长腿翘臀。如冰山雪莲般的斯文矜贵,却又掩饰不住勾人的性感。
沈棠心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淡定地把包放进柜子里,只拿出手机,“徐主任早呀。”
“早。”男人稍稍点头,目光柔和,“吃饭了吗?”
沈棠心坦率地摇头:“没。”
“那我——”
“我带了这个。”沈棠心打断他,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先补充能量,晚点盈盈给我买拉面过来,我聪明吧?”
徐晋知刚点开外卖app的指尖一顿,唇角微勾,不太自然地缓和那一瞬的僵硬神色:“嗯。”
沈棠心转身去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巧克力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她对着面前浅绿色的毛玻璃,若有似无地松了口气。
徐晋知半靠在门边,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瘦小的背影,心中某些飘忽不定的预感变得越发的真实。
或许小姑娘不傻,她在刻意地抗拒。
想起昨天垂头丧气的赵青严,徐晋知不自觉扯唇苦笑。
自己又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他知道沈棠心虽然是个善良的姑娘,对待感情却绝不含糊,喜欢和不喜欢,在她那里界限分明。
他见过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就像一轮热烈奔放的小太阳,恨不得照进他心底的每个边边角角。
而如果不喜欢,她就是一阵捕捉不到的春风。
春风和煦,但任你如何追逐,都不会是属于你的。
就好像一把温柔刀,用最体面的姿势,剜心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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