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去看那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客厅。
路易林和她说明情况:“都到这一步了,我爸说会把这栋房子卖了,能补一点窟窿是一点,否则他还像从前那样住豪宅开豪车,许多买了房子迟迟收不到房的住户估计会天天蹲在门口往他身上扔臭鸡蛋。”
赵明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他:“这些钱,对于集团那么天价的亏空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所以你们投资开发的那些还未交付的楼盘……是不是永远也交不了了?”
他拍她的腿让她坐下来, 早有准备:“我提前安排过了,春风雅苑的楼盘, 第一顺位去挽救,也许要比当初承诺的要晚半年交付,但绝对不会烂尾的, 这个你放心。”
一个房地产集团的破产,背后跟着多少分公司和投资公司的灭亡, 路易林心里早就有数。路氏参与开发建设的居民楼那么多,有多少家庭倾尽了毕生的血汗财产才换来这么一套房子,工程烂尾,“路东文”这三个字将成为多少民众心里的十恶不赦,路易林已经可以预见。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就像当初齐悦让他抽的那张塔罗牌显示的结果一样,命运如此变化,也不是他路易林的责任,更不是他能挽救的了的。
路易林接到路琪飞电话的时候,快递刚被快递员运走,他正在用手机app给吴妈挑回重庆的机票。
吴妈跟着沈梦欣多年,如今回重庆去沈家给沈茂华做饭,吴青楠则被路易林介绍了去给庄裕开车。
庄裕年前因为酒驾被暂扣了半年的驾驶证,如今虽然已经过了时效,但却不那么喜欢自己开车了,之前要是从家里去公司,总是折腾齐悦绕路送他一趟,如今路易林正好把吴青楠让出去给他用。
恰好从前路易林总是习惯差遣吴青楠去接庄裕,两个人也算是相熟,用着也顺手。
路易林和庄裕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路氏集团负债的新闻还没有出,但庄凯丰商业嗅觉灵敏,路易林也就没有多余瞒庄裕这两天时间,直接和他说了路氏现在的境遇。
庄裕不懂:“前几天曝出来你和苏一是亲兄弟的时候,我和齐悦还说呢,不论路叔叔和姑姑1是怎样的一段故事,苏一和你都是无辜的,今天你和我说路氏濒临破产,我也是这一句,路氏走到这一步和你路易林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爸妈早就分开了,你对外向着你母亲,继续享受沈家的雍容华贵,虽财富比不上正当年的路叔叔,可总不至于叫你卖车遣散司机吧?”
路易林绝不是自己找罪受,他这两天曾在夜里细细想过这个问题,路东文经营公司失败导致路氏面临破产,单看这件事情的确与他路易林无关,可路东文既是罪人,而这个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路易林从小吃穿用度、名下的车子房子,哪一样又不是靠着路东文赚来的钱供着的呢?
有福可以同享,有罪也要分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沈梦欣是可以全身而退回到重庆,可他路易林却永远都是路东文的儿子。
血缘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东西,就像路易林姓路,路琪飞也姓路。
路琪飞这通电话打过来,路易林想都没想就拉着赵明熙往医院赶。
吴青楠开车,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凌初的预产期原本在九月,现在才七月中旬,这个时节动了胎气多半是要早产。
赵明熙捏着路易林的手心都在出汗,他眼里的紧张与自责,看得她也跟着揪心。
赵明熙想起来她还没有加工完成的那只送给宝宝的平安锁吊坠,当初在告诉载穆娆设计理念的时候她就有一种直觉,路琪飞和凌初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所以在当初设计和制作之初,定下来的风格就偏柔和秀气。
赵明熙曾经让路易林去打听过他们两口子生孩子定下来的医院和月子中心,路琪飞对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了解,一切都是凌初母亲挑选敲定下来的,现在却都没有派上用场。
凌初是直接被救护车拉着到的最近的公立医院,人直接被推进产房,路琪飞上手衣服上到处是血。
“到底怎么弄的?”赵明熙看着手术室门口那刺眼的三个红字,和路琪飞身上那些血渍一样触目惊心。
路琪飞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的,凌初父母人在香港一时间也赶不回来,路西焱正在北京飞沪城呢个的航班上,他思来想去,能打电话叫过来陪着一起等的人也只有路易林。
“她原本是想推我的,我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她就重重地摔了一跤……”路琪飞坐在椅子上,整张背微弯曲着,头抬起来看着他们时,眼睛里都是懊悔和自责。
路易林坐在他边上去帮他摩挲背,安慰他:“这也不能怪你。”
路琪飞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说:“不怪我吗?可她却那么用力地要推我。”
赵明熙去外面买水回来,这种手术时长都不固定,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坐上多久呢。
过来时就听到路琪飞说的这句,她好奇:“你和她说了什么话她要那么推你?”
路琪飞抿了抿唇,迟疑了半天,才开口:“我和她理论,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投资失败、经营不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路氏集团今天面临这样的困境,任何实力雄厚的大集团面临今天路氏这样的状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不认为大伯他有罪,如果有,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我们自家人先行给他定罪宣判。”
路琪飞眼神里充斥全是担忧和懊恼,却独独没有对路易林和路东文的怨恨。
赵明熙问他:“路氏突然之间这般,你莫名背上这些负债,你也不怨吗?”
“我该怨什么?从小到大大伯待我如何我心里有数,我哥身体不好从前他们日日活在恐惧中,对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和照料,我妈走得早,我爸也是个无心事业和家庭爱玩乐的人,难不成大伯算计我,从我儿时就开始算计了?要怨只能怨现在经济不景气,房地产行业日暮西山,如果将来资不抵债要有人入狱服刑,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大伯。”路琪飞说的情真意切,倒是叫赵明熙恍惚间以为他口中的路东文和路易林口中的是两个人。
“他不会坐牢,他又没有犯罪,你就更不可能。”路易林接过赵明熙递来的水,给路琪飞:“公司的财务状况我摸过,虽然我原先的猜测和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可违法犯罪偷税漏税这些一律没有沾边,我爸也不是像外界疯传的那样拿着钱跑路了,他还在想办法借过桥的资金,兴许集团还有得救。”
这一点路琪飞和路易林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坦言:“我和凌初吵的就是这个,凌家那么大的产业,这种时候能借给我们一些,也是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们路家绝不会忘恩负义。”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些?”路易林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是夫妻,今天事情刚出你就为路家说这种话,他们凌家又不欠咱们的,你这种话说出来让凌初怎么想?你娶她难道就是为了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让他们家救你、救我路家的吗?”
说完这句话直摇头,像极了从前苏哲尧看他那般的无可奈何。
赵明熙看着这两个人兄弟情深的画面,第一次觉得那些电视剧里灌输的豪门世家里面亲情寡淡的观点,也不完全对,至少一直以来,路易林和路琪飞两个人的感情,就要比她和她的两个堂姐要亲近深厚许多。
她还记得那日爱德华从家里出逃,她下楼去追,在草坪边上接到路琪飞打来的那一通电话。
他那样理解和爱护路易林,怎么可能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兄弟表面和睦、背地里争夺财权?
想来有些写剧本的编剧也是不可能真的出生于什么豪门世家,故意把豪门里的感情写的淡薄和功利,也不是仇富,就是好像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就必须要在感情上面低普通人一等,以此来平衡那些编剧们心底深处对这种生来就高人一等的权贵们的艳羡和嫉妒。
就像她赵明熙从前一样,不认识路易林的时候,一听说他的身份地位外貌和传闻,就对他这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屑和轻蔑,好像归根结底,是她自己对那种阶级的畏惧,对“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什么都好的人”这个事实的不愿承认,因为她是一个缺点很多的人,所以下意识就拒绝相信别人样样都好。
可她终究信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那种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人。
而这样好的路易林,上天怎么就忍心要挑他的毛病?
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焦急等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凌初和孩子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他面色疲惫却笑得欣慰,祝贺他们:“母女平安,孩子很健康。”
路琪飞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来,跟着护士一起去病房,走路都不稳当了。
路易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们从下午一直等到月亮高照,一粒米都未曾进食,不信她不饿。
拉着赵明熙去外面买吃的,自顾自地说:“原来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就那么一丁点大,我刚才看见孩子的脸,也就和我手掌一般大吧,成年之后却能如你我一般高矮胖瘦,真是神奇。”
“你们家基因好,她以后个子肯定比我高,女孩子高挑一些好看,凌初气质也好想来是会遗传的。”
他笑:“那我们以后就生个男孩儿,异性相吸,儿子会像妈妈黏妈妈一些,我不在的时候他还可以替我照顾你。”
“路易林,你不是重男轻女吧?”她故意开玩笑问。
路易林摇头:“要是可以生个像你的女儿就好了,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总觉得会是那种冷淡乖巧的模样,不太信叔叔说你小时候是小霸王,每天跑的整条街都找不见人。”
第67章 罪孽深重
路琪飞的这个女儿, 经过再三商讨,最后起名叫“凌姝瑛”。
姝意为美人,瑛指像玉的美石。
姓凌, 是凌家提出来愿意借钱给路家的条件。
路琪飞没有和任何人商量, 在做新生儿登记的时候就填上了这个名字。
他其实从前说过,姓路也好姓凌也好,无论如何都改不了这是他路琪飞的孩子。
就像这个钱凌家是借也好,不借也好,也都改变不了他是凌家的女婿这个事实。
路琪飞吸取教训,婚姻是婚姻,凌初绝不仅仅只是他想要攀的那一截高枝。
早产儿身体偏虚弱,凌初母女两个住院了半个月才转去月子中心,凌初摔那一跤的内情她并没有告诉父母,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没有把矛盾引到路琪飞身上,这大概就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谊。
满月酒设在凌家旁边的酒店里,步行就几分钟时间,请的人不多,除了凌家的一些亲友, 几乎看不到路家的人。
大家都懂这样安排的意思, 路家虽要倒了,可凌家不会倒, 如此尴尬的时节办满月酒本就容易惹人看笑话,多少外界可能都等着想看凌家和路家翻脸,背地里议论当年的这一桩金玉良缘如今变成拖他凌家的后腿。
所以只能低调再低调。
赵明熙终于在这之前赶工完成了那只宝宝锁, 跟着路易林去凌家,先去房间里看凌初和孩子。
自打凌初怀孕以来, 路琪飞和凌初便从商品房搬到凌初父母这间小别墅里同住,路琪飞工作相对繁忙,如此一来也方便他们照顾凌初。
于是就在凌家住习惯了,没有再搬回商品房里去住的打算。
齐悦和苏冉大概是一起来的,两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婴儿床里躺着的小不点儿,那么小小的一只,张牙舞爪的踢着腿笑得十分开心,也不知道是像谁更多一些。
路易林跟庄裕在外面说了两句话,开了房门和赵明熙一起进来,赵明熙和凌初不算熟,放她自己进来怕两个人都尴尬,于是他只好作陪。
除了要送那只宝宝锁,路易林还另外备了一份礼,这回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的东西,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衣服,看图案样式,倒是很像少数民族的那种风格。
赵明熙也是才知道路易林原来也有礼物要送,虽然论贵重肯定还是玉贵,但他们两个人送两份礼,总感觉奇怪。
路易林介绍这件衣服:“我们家有点封建迷信,你也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礼呢也不是我送的,是我爸托人在云贵那边找的老裁缝做的一件百家衣,已经是我帮着看过觉得最时兴的款式了,小孩子穿上能免灾病。”
凌初笑笑:“那我替孩子谢谢舅爷,改天给她穿着出门去玩儿。”
原来是路东文送的礼物,通过路易林的手,想来这父子两个是见过了。
媒体报告上写路东文人在伦敦一直未归,恐怕有卷钱跑路的嫌疑,可路琪飞信他不会跑路,不知他是如何跟凌家说明的,总之,这样的场合,路易林和赵明熙来去无阻,凌家始终没有当众驳路家的面子。
这样的场合,来了的人多半或亲或友,没来的人理由却不尽相同。
苏一是跟着路东文在北京处理收购部分酒店的业务,实在抽不开身,拖了正在放暑假的苏冉帮他把礼带到,免去了一顿酒。
云霄没来,则是因为云素拉着他去深圳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同行交流会。
云霄素来不愿意忤逆云素,尤其傅宁远住进云家之后,两个人婚礼办的也简单,婚后又一致决定不要孩子。
云霄心里清楚,云家以后的产业,姐姐都是要留给他的,所以对他寄予厚望。
如今路氏集团出事,云家是第一个急着避嫌的,路易林原本还想着今天借着侄女的满月酒,几个人坐下来的时候,他一一问过去有没有谁家有流动的资金方便接手几个影城,如今不用想,云霄是首先就要排除在外的了。
云素能在沪城这众多男人主导的权谋局面里面争得一席之地,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冉一直留在房内和凌初说话,问了许多结婚生子与长辈们口中所说的差距,头一回从凌初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路琪飞,透过半开着的门去看客厅里坐着的几个两个三个男人。
路氏两兄弟确实各方面都相像,若是今天苏哲尧也在,他们三个往那里一站,是最容易凸显一旁庄裕这个人的突兀的。
尤其这一年来,庄裕不论是从外在还是从谈吐,都比从前成熟稳重许多,肉眼可见的改变,苏冉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可只要她一想起那日在纽约时看到的景象,心里就直犯恶心,看向他的目光也就只有厌恶难有谅解。
齐悦坐了一会儿,听苏冉说完苏哲尧的近况,觉得没什么想听的趣事了,出去和他们几个人谈心。
不知道庄裕是不是脑子有泡,偏偏提起路东文和苏颖桦这一段破镜重圆的故事,声音还一直不减,一看就是有心要让屋子里面的人听到。
齐悦不忍心不去帮腔,也装作好奇的样子去问路易林:“路叔叔现在是又和苏阿姨续上前缘了吗?你妈妈那边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吧?”
仅仅一周时间,路易林不仅从路东文出轨的深恶痛绝之中走了出来,就连路东文和苏颖桦的这段感情故事,也差不多能倒背如流了。
可终究是组织不好语言去说,不想有失偏颇,可又不想描绘的太美好让沈梦欣这么多年的陪伴变成笑话。
犹豫之间,是赵明熙开了口,她公正客观地说出了这个故事,用的是倒叙的叙事手法。
路东文和沈梦欣从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是在2011年的秋末,那时候路易林在墨尔本读本科,路东文和沈梦欣早已经形婚两年,沈梦欣终于在路东文年复一年愈演愈烈的冷淡之下,对这场婚姻绝望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