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午阳小心翼翼地把那瓶酒拿上餐桌,但却没敢开盖子,看了看白枫又看了看赵明熙,十分民主地提出来:“要不然我们还是投票表决,今天就喝一点点,点到即止,行不行?”
在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上面,这个家里流行投票表决,是个多年传袭的习惯。
赵明熙觉得赵午阳近来很有点小孩子的顽气,还是不得不提醒他:“咱们三个人投票,我和我妈都不同意,你喝什么?”
赵午阳下巴微抬,指向对面的路易林:“这不今天终于有了同盟了么,草民斗胆起义一下。”
白枫夹了好几块粉蒸肉的间隙,赵明熙却连筷子都还没拿起来,为他爸这句悄然把路易林纳入自己人阵营里的仗义,真的很想成全他们,可还是笑:“就算四个人投票,最多也是二比二平,您还是喝不了。”
话音刚落,白枫那边却说:“我弃权,省的过完年你们都走了,就我和你爸自己在家的时候他又老说我欺负他,逢年过节都不让他松快一点儿。”
赵明熙正要翻白眼,路易林的声音响起,他也说:“今天这酒要不还是不喝了吧,叔叔身体要保养尽量少喝酒,我也不怎么能喝酒,陪也陪不好,反而奚落了阿姨蒸的大闸蟹。”
赵午阳没有想到,即使白枫弃权又默认让路易林参与他们这个投票,他还是一比二输给了这两个小辈。
不禁苦笑:“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真的是全民在家都要听老婆的话,一代一代后辈们都不需要教了。”
这个“老婆”,他指的是白枫。
后辈,毫无疑问是指路易林。
男人的心思男人最懂,当日路易林替傅宁远在人民医院帮赵午阳的手术打点,日进斗金的一个人却连着好几天待在宣城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城,人前人后对白枫和赵午阳礼貌关切的照料,就连同一间病房里的老李都艳羡地说他们这个女婿找的好。
傅宁远在沪城工作是不错,可这位路先生无论是身家还是涵养,看着都不像是居于傅宁远之下的。
什么朋友,会尽心到帮他去照顾未婚女友的父母?
那时候赵午阳就和白枫打赌,这个路先生,绝不是如他所说的只是小傅的一个朋友。
果不其然。
赵明熙却是还在品味路易林的那句——“我也不怎么能喝酒”。
记忆中她去过好多次“苏一”,和金愿、温雨灵去过,后来和他也去过好几回。
那家沪城人人追捧的酒吧里,残留着赵明熙最初对路易林纨绔放浪的肤浅认知。
如今再看,不知道其他的世家二代们是什么样的品性才德,总之他路易林全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无用和败类。
甚至远远不是一个“出类拔萃”能概括的。
赵明熙细数了每一回在“苏一”见到他的时候,不论他身边是人头攒动还是门庭冷落,他面前的酒杯,好像永远都是空的。
赵明熙想起当日温雨灵说的那番话。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每一次遇见他,不管他身边的环境有多乱,人有多杂,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人抽烟?他们这样的圈子,谁没点抽烟喝酒的爱好,可是他问不得烟味,就得让全沪城的富家子弟都陪着他修身养性,你想想看,他是你能惹得起的人吗?”
赵明熙知道自己惹不起他。
可偏偏总也躲不过。
理智可以控制得住脚下的步子,可感情却不能违背本心。
饶是她这样总是自诩清醒、把感情置身事外的冷漠性子,都不能幸免。
因为这个人是路易林。
是他第一次不请自来在她家楼下会捧一束百合鲜花的路易林;是赵明熙家里出了事,竟然比她还先知道消息替她提前打点好一切的路易林;是看她熟睡会小心翼翼把她抱上楼、会用棉签帮她润唇的路易林;是看得出来明明没有那么亲近动物却要养一只像她的猫的路易林;是记得住她平时穿衣服的风格会给她挑礼服、帮她温柔采耳、送她意义非凡的玉、越过八千多公里只为了陪她看一场雪的路易林。
赵明熙没办法再欺欺人,他甚至没有正经说过什么情话,却不知不觉就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来。
他站在飘扬的雪里,那样真挚滚烫的眼神看过来,他说他要给她自己沉甸甸的那颗心。
她于是只能捧着,再也推脱不掉。
赵明熙曾在青涩之年和金愿谈论爱情美好的祈愿,那时候她在看一本南宋的诗集,叫作《石湖居士诗集》,是南宋诗人范成大的一本杂言乐府,范成大号石湖居士,所以这本诗集叫石湖居士诗集。
里面有一首七言诗赵明熙十分喜爱——《车遥遥篇》。
车遥遥篇
(宋代·范成大)
车遥遥,
马憧憬。
君游东山东复东,
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
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
三五共盈盈。
这首诗写别离相思,在简短的篇幅中步步深入地刻画了女子对丈夫的刻骨思念,对未来的深沉忧虑和热切期望,反映了封建时代的人们在爱情、婚姻和家庭问题上的命运和理想。这首诗构思新颖奇特,比喻贴切生动,最后两句进一步翻空出奇,突出表现了作者对巧思的追求。
而赵明熙喜欢这首诗,喜欢的则是这首诗通过少女对视觉上影与形韵相互关系的联想比喻,表达了她愿与情郎如形影而不离的愿望,别致地反映出少女那多情、灵秀的情怀,新颖、独特。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也是赵明熙心里完美的爱情。
青涩不懂情爱,赵明熙曾在金愿面前扬言:“我从不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她曾经试图摘过傅宁远那颗月亮,最后发现他至多算是一颗亮眼的行星。
月亮是什么?
是诗仙李白笔下的“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怀疑那是瑶台仙境;是唐代宰相诗人、文章四友之一的李峤笔下的“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言月亮之清寒;是盛唐山水派诗人代表、和孟浩然合称“王孟”的王维笔下的“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遗憾人间只有这轮明月相伴作知己;是“孤篇盖全唐”的吴中四士之一的张若虚笔下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是被誉为“岭南第一人”的张九龄笔下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样的波澜壮阔,和谢灵运笔下的“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谢眺的“大江流日夜,孤鸿海上来”等名句一样,是世世代代多少文人墨客心里的丹桂、婵娟。
可他是路易林,关月亮什么事?
在我望向你的瞬间,
我看到了星光漫天,
洒向我内心荒芜的空地,
洒向我无人问津的阴面,
洒向我那块凛冽的冰心。
我想要送你皎洁一片,
可你就是月亮。
你是那颗生在多少诗人心中的圆月,
为什么独独照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我想要送你皎洁一片,可你就是月亮。
路易林。
你不就是那颗奔我而来的月亮嘛?
第33章 不得不要
赵明熙细数了每一回在“苏一”见到路易林的时候, 不论他身边是人头攒动还是门庭冷落,他面前的酒杯,好像永远都是空的。
赵明熙提出自己的疑问:“路易林, 你是不是有什么高血压或者冠心病?我记得那次庄裕给你们炫耀那两块玉的时候, 在“苏一”,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酒杯,好像单单就你面前没有。”
路易林蓦然一愣,“你那时候就观察我观察得这么仔细?”
赵明熙偏头继续往嘴里扒饭,突然又放下筷子侧过身去重新看着他:“也不对啊,之前我们一起摇筛子玩儿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我看你抢我的那杯酒喝的挺干脆利落。”
路易林眨眨眼,虽感觉在赵明熙父母面前说话应当注意,可还是不禁想问清楚那天的问题。
“那天那个问题,当真有那么难回答吗?” 他突然扭头对着她嘟起嘴来,虽然快速地只一瞬间收起动作。
赵明熙忍俊不禁,给路易林夹菜来调节刚才诡异的几秒钟气氛。
白枫见她把一整只大闸蟹直接夹进路易林碗里,刚伸过去也准备夹一只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以为你今天中午在外面吃,所以我螃蟹只蒸了两只,本来嘛见你回来了, 你爸那只让出来给你的, 结果你倒好,胳膊肘拐得挺快。”
路易林笑, 露出一整排洁净整齐的牙齿,把那只螃蟹又夹回给赵明熙:“你吃吧,我胃寒吃不得海鲜。”
赵明熙没有再推让, 解了螃蟹上绑着的绳子拿剪刀去剪开将其分成两半,又试探着将其中一半往路易林那边递了递:“你真不吃?不是编的幌子省给我吃的吧?”
赵午阳看了眼两人之间的暗涌, 开口:“这大闸蟹属于河蟹,不是海里的螃蟹,算不得海鲜。不过你要是胃不好,那尽量也还是不要吃,螃蟹都是性寒的。”
路易林点头说好,看着赵明熙把那半只螃蟹夹给赵午阳。
赵明熙终于不再拖拉,悠悠然开始吃自己碗里的饭,笑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像林黛玉,要不我分你一个蟹脚吮吮味儿吧,省的你这大老远跑一趟就吃几片菜叶子,可怜兮兮的。”
路易林用自己的筷子去敲她碗里的筷子:“什么就吃几片叶子,这几盘菜哪一盘我没有尝,你以为阿姨的厨艺像你一样那么蹩脚?”
“吃你的饭吧。”赵明熙脸又开始红起来。
这个家里,怕是也只有路易林一个人尝过她做的菜了。
这么多年,她可都是一直标榜要做独立女性、远离油污远离贤妻良母标签的。
后来发现,其实做饭和她追求的独立并没有冲突。
而有的时候,自己在家做饭,也是一种隐蔽的邀请方式。
她那时候总想着,乔迁之后,怎么也要自己动手做一顿饭来宴请朋友,虽然迟了许多天,可他究竟还是尝到了。
纵使味道不佳,可总好过于千篇一律的餐厅味道,路易林不会不记忆深刻。
那些被压在五行山下以为永远也发不出芽的种子,最终还是破土而出并开了花。
而她的这份痴念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疯狂生长。
吃了饭,赵午阳拉着白枫去门口的超市买明天的菜。
原本冰箱里还有些肉类和鸡蛋,蔬菜明天早上去小摊上买才最新鲜,可没想到收捡碗碟的时间,听见赵明熙问路易林:“明天我们这边过小年,你要不就留到明天吃了晚饭再走?”
询问的口气,听着却没怎么太抱希望。
路易林这时候才去喝茶几脚上放着的那杯茶,茶已经凉了,他咽下一大口,说:“可以呀,我机票还没买,后天回墨尔本也来得及。”
赵明熙拿过去他的那杯茶,去厨房倒了茶汁又添上热水,放回原位:“不是胃寒么,那就别刚吃完饭就喝茶,况且这茶都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