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元庭趁纳兰隽不悦之时,便对纳兰隽提议,若是觉得心烦不妨微服一趟,去且柔城内探听一下百姓的想法,而听说了纳兰隽意欲微服外出,靖朝的使臣便说愿一同前往。纳兰隽想了想,这一路之上或许还能同使臣结好关系,也好让他帮离漠说说话,留些余地。
若说这微服出宫,纳兰隽其实没什么兴趣,不过靖朝的使臣兴致倒是很高涨,一路之上,对纳兰隽也是有说有笑,全然不像在宫中那样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这样一来,倒让纳兰隽稍稍高兴了一些。
且柔城虽然也是王城,但是从规模或者豪华程度来说,着实不及繁华雍贵的帝都长安,但是倒也依山傍水别具一格,见惯了长安的金碧辉煌、风流贵气,这且柔倒有不一样的风味。
元庭和几个内宫侍卫化作随从跟随在纳兰隽左右,元庭见靖朝使臣兴致很好,便询问道:“看来梁大人今日兴致很好啊。”
梁勋乃御史台御史中丞,本来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文采斐然,言辞犀利,性情刚强,萧容峥等人选他出使离漠,也是看中了他耿介却狂放。
梁勋微笑道:“自我与大王出宫以来,一路所见,百姓无不其乐融融,皆面带笑意,众人同乐,本官自然亦乐。”
这是梁勋第一次来到且柔,元庭便问:“时近中午,梁大人可有想要用餐之地?不若便客随主便,前往且柔最负盛名的就留醉云阁吧。”
梁勋笑着摇头:“若说奇珍美味,且柔皇宫之中不比这酒楼要好得多?”他看向纳兰隽,道:“大王今日既然是微服出宫,谈一谈百姓的想法,那么寻个寻常餐馆就好,实在无需破费。”
纳兰隽见既然是梁勋所想,自然不会否决,于是便就近找了一个普通的餐馆。
梁勋与元庭都是从平民出身的,自然之道这寻常人家中有哪些好吃,两人便点了几道小菜,两湖小酒,坐在了一桌上。
纳兰隽自小吃的便精致的王宫酒菜,极少吃着普通的菜品,就着酒吃了两口,倒也觉得别有一番味道,看着元庭与梁勋笑语连连,心境自然好了许多。
杯盏交错之时,纳兰隽打量着梁勋的神色,有意无意的提到:“梁大人,这贡银的事情,能不能请您向贵朝皇帝陛下求个情,你也知道,四百万两已经是我离漠的极限了,若是在增加二百万两,实在是叫我离漠百姓走投无路啊。”这几日,他也差人给梁勋暗中送了不少的好礼,想着时机应该是差不多了。
梁勋虽然来自靖朝,但是纳兰隽终究是一国王主,他再倨傲,对纳兰隽也要有一份臣子的尊敬,可是尊敬归尊敬,他来之前北淮王和豫昭王交给自己的任务,却一点也不能马虎,所以他对纳兰隽道:“大王所说的话,臣都明白,待回了长安,臣必定会上书朝廷奏明情况的,相信只要大王诚心诚意,朝廷不会为难大王的。”听梁勋这么一说,纳兰隽心中刚松一口气,可是紧接着梁勋又道:“不过,臣人微。言轻,再加上林将军并非普通之人,莫说整个辽东,就是连城骑之中也是愤怒难当。不是臣多嘴,要解决这件事情,大王还是追明凶手的好。不然单单是增加贡银,只怕是要动了离漠的根基了。”
梁勋知道,对付纳兰隽必须要刚柔并济,软硬皆施。先说会帮他求情,再说自己人微言轻,最后再搬出连城骑,他深知,连城骑对离漠来说意味着什么,十年前挡得宿伊在边境不能前进一步,十年之后更是击杀了离漠颇具盛名的王子纳兰冀,对纳兰隽而言,连城骑根本就是噩梦。
果不其然,听了梁勋这一番话,纳兰隽面色微微一变,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主,就算心有动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回答:“梁大人的好意本王明白,只是这追拿凶手之事并不容易,刺杀林将军之人尚在贵朝,申将军如今是我军统帅,若无凭无据,就这么缉拿他,只怕会伤了民心啊,”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梁大人请放心,这件事情孤必定会给贵朝一个交代,只不过时日可能要长一些了。”
梁勋心下了然,答道:“臣知道大王不舍得,若是换了臣,臣也不舍得,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其中该取何弃何,大王自己心里明白。”他看了看四周,目光忽然一亮,笑道:“久闻大王爱惜百姓,今日既然出了宫,不妨也听一听名义如何?”
纳兰隽一愣,梁勋却已经端着酒杯坐到了一旁的饭桌上,饭桌上正做着两位中年的男子,不知低语说着什么。
纳兰隽不知道梁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低着头和那两个中年男子说些什么,两位中年男子本来见梁勋突然坐过来还有些奇怪,但渐渐的神色都变了,忽然开始气愤,又有些难过,纳兰隽正奇怪着,元庭的却一直仔细观察着梁勋,目色深沉。梁勋说着说着,那两个中年男子的目光忽然投向了纳兰隽这一边,目光陡然变得激烈与热切,纳兰隽与元庭都吓了一跳,因为下一刻,那两名中年男子忽然就站了起来,然后一下子跪在了元庭的面前。
“丞相大人!您可千万要为申将军说说话啊,申将军他是一个忠臣啊!”两个男子跪倒在元庭面前,忽然开始替申惠求情起来。
纳兰隽愕然,梁勋淡淡笑着走到纳兰隽身边,低声对纳兰隽道:“大王,是我告诉他们元丞相的身份的,以防大王受到危险,所以只透露了丞相的身份,大王若想探一探民心,正好可以看一看。”
元庭蓦地回头,苦着脸喝骂梁勋:“梁大人,这回你可害惨了我。”
元庭嘴上虽骂着,但是心中却暗暗冷笑,今天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和梁勋演的一出戏而已。自从梁勋出使以来,提出了两个条件,元庭就看出来了,这一回,靖朝是冲着申惠来的,那什么二百万两不过是个幌子,梁勋身上肩负的使命就是要申惠的命。所以,既然他与梁勋有着相同的目的,那么结成同盟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他送了梁勋一百两黄金,便共谋了这一出戏。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百姓,元庭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连忙要扶起他们:“这……你们快快请起啊,这是怎么了啊?”
酒楼之中的人看着这情景一下子都围了上来,待知道这锦服的男子正是当朝的大丞相元庭的时候,也不由的都跪了下来,求情道:“丞相大人,我们听说申将军派人刺杀了靖朝的将领,现在靖朝来这里要人了。申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既然是丞相,就为申将军求求情。申将军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离漠,都是为了宿伊元帅报仇啊!”
百姓们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地跪倒向元庭求情。
梁勋坐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对纳兰隽道:“臣还真的不知道这申将军在离漠竟然这么的民心……”他顿了顿,见纳兰隽的脸色已经开始转变,又提醒道:“这么一来,大王,你可就难办了啊……”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百姓说道:“丞相大人,申将军尽心尽力都是为了我们,你可要告诫大王,千万不要错杀忠良,得了个千古骂名啊!”
“放肆!休要胡言!”元庭目光一凛,呵斥道:“你们的心意,大王会知道,但是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他用余光看着身旁已经黑起了脸的纳兰隽,变沉着声音道:“申将军有功,但是也做了错事,和平时期,贸然刺杀靖朝将领,白白给我们离漠惹来一个大麻烦,不交人,每年便要多进贡二百万两。汝等不知,便不要在此胡言乱语。不过,你们的话,本官都会向陛下转告,你们要知道,陛下亦同你们一样,爱惜申将军,汝等不可造次!”
但是元庭的一番苦劝似乎没引起什么效果,众百姓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求着元庭,酒楼之内一片喧嚣,就连大街上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眼见着人越来越多,纳兰隽实在是坐不下去了,陡然站起来摔了袖子就走出了酒楼,头也不回,想来当真实怒急了。
纳兰隽走后,元庭和梁勋也在侍卫的护卫下离开了酒楼。纳兰隽走得很急,根本没有等他们两个,二人眼见着纳兰隽上轿离开。梁勋回头又看了看那些愚昧的百姓,忽然冷笑着问元庭:“元大人,你觉得今天的这场戏能不能奏效?”
元庭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天这场戏至少能让大王下八成的心,不过效果如何,我们得等回宫才能知道。”
元庭负手上了轿,盖上了轿帘,他终于笑了起来,申惠啊申惠,这一次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