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含笑,似乎又含着叹息,却让宣朗登时就冷汗涔涔。
他是什么人,大锦朝最无能的一个平庸皇子。谁都可以轻贱他,最无能,却也最安全。当初几个皇子或多或少的暴毙而亡,为什么独独他活了下来,不是因为他幸运,因为他蠢!
即便那蠢,是要装出来的!
事实上,他虽然平庸,没有什么雄才大略,却也没有众人意料中的那么蠢,那么懦弱卑微。之前的几个兄弟比他聪慧灵敏的又落得个什么好下场,还不是一样一抔黄泥。
皇帝知道他不堪大任,朝臣也知道他没有能力,在夺嫡的漩涡中,他从来都是被掘弃在外。他伏低做小,在众位兄弟中独独看中了宣离。
他表面跟太子亲厚,实则是宣离的人。再无能的人,装了十几年的蠢货,身在皇家,却还是一样的渴望权力。虽然知道他没有资格去争夺那个最高的位置,可比现在的地位高那么一点点,也是好的。
宣离有一张温润君子的面具,他又何尝没有?只是这张面具没有宣离的好看,她卑微,懦弱,胆小如鼠。却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虫蚁,看着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候给人致命一击。
他就是皇宫中,宣离用的一把透明的剑。
可方才蒋阮的话是什么意思?要让皇帝知道他这般关心时政,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平日里的呆蠢都是装出来的,岂不是要坏事?一旦坏事,就是宣离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宣朗勉强笑了笑:“郡主,我才疏学浅……。”
“哪里哪里,”蒋阮语气轻松:“四殿下分明是耳聪目明,应对有度。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有这么个聪明的人在身边,岂不是太傅都是多余的了。”她微笑着看着宣朗惊慌的表情:“或许五殿下知道自己的兄弟这般有才华,也会很欣喜。”
听对面人的语气,轻松含笑,哪里还有方才一丝一毫的惊惶。要是这时候宣朗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知道方才蒋阮不过是骗了她,她根本就没有为蒋信之担忧,这个女人!
蒋阮笑盈盈的看着她,裙裾被微风吹得微微扬起,那一双眼睛却是如清泉般莹润,还含着些其他的东西,只觉得凉沁沁如同冬日的风,飒飒的吹过心头,在那处留下一块寒冰,捂得人全身再无一丝热气。
宣朗艰难开口:“郡主……。是心中有了人,才不愿与八弟结为连理?”
蒋阮微微一笑:“你说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宣朗一呆。
天竺归然不动,露珠神色严肃,蒋阮淡淡的看着他。她知道今日的每一句话,必然最后都会传到那个人的耳中。他亲自导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给她看,她也不妨让他下不了台。
算计,谁不会?
“我大哥在前线奋勇杀敌,我如何能甘心在京城成亲。便是成亲,也定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大锦朝可不是要女儿家来守护的。连我都尚且知道的一个道路,你的八弟如何不知?那么,连请求陛下出兵援助,守护大锦朝的百姓这样的话都不肯轻易说出来,我如何敢保证将我的一生交给他。连国都没有胆量护的人,会不会有一日连我也护不住?”
“我要嫁的是男子,可不是软蛋。”蒋阮微笑。
一番话说得宣朗哑口无言,只是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些,今日的话传到宣离耳中,宣离如何能不怒。到最后这怒气发泄在他身上,岂不是迁怒?
“郡主这话委实严肃了。”宣朗道:“八弟也是无奈。”
“四殿下与八殿下的关系也委实好了些。”她淡淡道:“回去告诉你主子,痴心妄想的事情,那叫白日梦!”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萧韶请婚
一场好好的谈话到了最后不欢而散,宣朗走的时候整个人脸色惨白,似是承受不住蒋阮的目光似的,连走的时候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到了那个人府上,果如料想中一样,虽面上看着没有失态,到底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些。也不知过了许久,座上的男子才悠悠端起面前的一杯清茶,揭开杯盖浅浅酌了一口,神色沉冷如江:“本宫本想怜香惜玉,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也不必再多迟疑了。”他眼中划过一丝残酷的冷笑:“收网。”
……
京城中这一夜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初秋时期天色总是黑的要早些,浓墨重彩的夜色中,锦英王府却是灯火通明。萧韶端坐高位上,向来清冷无波的面上少见了带了几分冷肃。
夜枫和锦一锦四都立在两边,萧韶将手里的信照例放到火苗中烧毁,火光跳跃,映照他漆黑的眸子若上等的黑宝石。
“齐四的消息不会错。”他淡道:“宣离动手了。”
“八皇子胆子也太大了,这笔交易这样凶险,也不怕引狼入室。”锦四忍不住开口,目光中含着几分鄙夷。身为锦朝帝王之子,却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拿边关数万百姓的性命如同儿戏,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和私欲,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为人不齿的。
“明日一早消息就会传到朝廷。”萧韶没有接锦四的话,伸手敲了敲桌面:“此事事关重大,真跟齐四说的一样,关老大也有凶险。”
“关将军?”锦一皱了皱眉:“主子,要不要提醒一下莫公子,八皇子这样做,太子殿下恐是有危险。”
“你去莫聪府上一趟。”萧韶站起身来,拿起长椅搭着的外裳:“我先进宫。”
……
第二日一早醒来,连翘与白芷服侍蒋阮起床,因着天气渐渐有些冷了,白芷给蒋阮挑了件八达晕春锦长衣,这才放心。用过早饭,因着院子里天气舒爽安逸,连翘照例将椅子搬到院子里,蒋阮坐在院里翻翻书,白芷和连翘就趁着天气好将书箱子里的旧书摊开来晒。
本是平日里最正常不过的举动,今日却是有些奇怪。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宫女看向蒋阮的目光却是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平日里公主殿的下人都是懿德太后赐的,倒也规矩。今日这些宫女看蒋阮的目光却似乎含着些打量和深思,宫女遮掩的并不高明,蒋阮注意到,没有做声,不动声色的继续自己的事情。
蒋阮沉得住气,白芷和连翘却也感觉到了异样,正想寻个宫女来问话,便看见露珠一脸焦急的匆忙走过来。神色十分紧张,到了蒋阮面前便道:“姑娘,奴婢有事回禀。”
白芷会意,挥手打发了几个在院里看热闹的宫女,扶着蒋阮回屋去,待关上门后,不等蒋阮开口问,露珠就道:“姑娘,前方传来消息,与天晋国交锋,锦朝军中了埋伏,十万将士全军覆没,剩下不到三万人苦苦支撑,关将军重伤,大少爷……”她担忧的看了一眼蒋阮:“大少爷下落不明,恐是被天晋国所俘。”
蒋阮手不由得一紧,白芷和连翘也跟着面色齐齐一变。
战败回朝的结局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恐怕皇帝此刻是震怒的。而战场上下落不明,要么早已凶多吉少,要么为敌军所俘,回头也不过是两条结局。若是投诚,全家上下都要受到牵连,会被待做是敌国奸细全部处理。以蒋信之的性子是万万不会投诚的,那么结局也不过是受尽折磨而死罢了。
这消息既然是传回了朝廷,必是也有八分真实,不详的猜测成真,蒋阮面沉如水,一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唇色微微发白。
“姑娘,”露珠握住蒋阮的手,有些不忍。蒋阮同蒋信之相依为命,这两兄妹的感情身边人都是有目共睹,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牵动蒋阮心思的,蒋信之是头一个。如今蒋信之生死未卜,结局又如此扑朔迷离。蒋阮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她道:“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的是自个儿。”
蒋阮垂眸,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前生已经哭了太多次,可最后到底还是落了一个惨烈结局。此生大仇未报,有什么资格哭?
她慢慢扬起一抹笑,笑容惊心动魄的残酷,仿佛从地狱开出的恶之花,一瞬间白骨森然,携带着阴森的报复凌厉而来:“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等待了。”
……
金銮殿上,两排大臣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方坚持要治蒋信之和关良翰带兵不利的罪名,另一派却是坚持主将在外,士兵前线打仗,应当安抚为上,不可令众将士寒心。
蒋信之是朝廷新贵,关良翰却是个硬骨头,朝中能为这两人说上话的人很少,大多是一些清流直臣。而坚持要治罪的人,自是那见不得人步步高升的,或有其他打算,或有顺势踩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