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玉康堂的大门,卫驰上前买药,一切如常,看样子他真是来此买药的。沈鸢安静立于店中一角,细细观察,此处的陈设和上京的玉康堂相差无几,外边是柜台和存药的木柜,柜台后有道门,想来是看诊所用。
伙计递上一个青色瓷瓶,卫驰付了银钱,转身便欲离开,却见沈鸢直站在原地发愣。
“走了。”卫驰说完话后,转身先行步出店中。
沈鸢站立原地,待看见卫驰走远的背影才缓缓回过神来,她转身欲快步跟上,但脑中想着事情,心神不聚,连迎面走来的行人都未看到。
肩上蓦地被撞人了一下,力道不大,脚底不由跟着踉跄了一下,倒不至于摔倒,只是歪了一下身子。却也怪不得旁人,这一撞并非迎面走来那人的错,而是她自己因心不在焉而撞了那人。
沈鸢这才回了神,本想开口致歉,转头却见那人丝毫未作停留,也不说话,只快步行入铺中。
沈鸢不由对着那道背影多看了两眼,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布衫,略有些驼背,当是上了年纪所致。
视线却未收回,方才经过那人的身形、年纪皆与崔默不符,让她心生疑窦的并非那人的外形,而是那人身上传来那股淡淡的毕郁草的味道,酸中带腥,即便已经走远,仍能闻到那股味道。
再回头时,卫驰已然行回到她身侧:“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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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问,他便会如实作答吗?◎
“怎么了?”卫驰看向沈鸢, 她的失神,开始他只当是羞赧,然眼下见她驻足回首多时, 知道她许是有所发现。
“是毕郁草的味道,医治心疾所用的毕郁草, ”沈鸢往前一步, 身子挨近卫驰, 说话气息因紧张和情急难免不稳, “崔默和父亲一样, 同患此病。”
毕郁草乃南疆贡品,对医治心疾有奇效,因父亲患心疾多年, 故而对此药十分熟悉。此药珍贵,每一株都在太医院有着存档记录,民间极为少见, 从前每年, 太医院的刘太医都会用此药为父亲医病, 效果极好。
崔默同父亲曾同朝为官,未入户部之前, 曾在宥州为官, 宥州苦寒之地,冬日大雪连绵, 沈鸢曾听父亲说过, 崔默亦有心疾, 只是症状相对较轻, 只在冬日严寒时偶尔发作。
是她疏忽, 先前不曾记起此事, 也从未对卫驰提起过。
沈鸢张了张口,本想向卫驰多解释些毕郁草的用途和特别之处,然话未说出,腰上已感受到他的力量。
两人间的距离倏然拉近,沈鸢本就垫着脚在他耳边低语,腰上突如其来的一下,不免令她身子前倾,隔着帷帽上一层白纱,温热的唇瓣擦过男人的颈。
男人的手臂力道紧了一下,面上神情却一如往常。
“回去看看,”卫驰声音沉沉,在她耳边道,“切勿打草惊蛇。”
沈鸢缩在他怀里,轻点了下头,以示自己听懂了。
下一刻,卫驰松了手,往她身前挡了挡,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柜前行去。
步子一点点靠近,沈鸢看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虽说和崔默全然不同,但卫驰说过,崔默擅伪装,乔装打扮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奇。沈鸢屏息凝神,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错,毕郁草的味道她太熟悉了,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然走近后,看清那人长相的一刻,她面上神情却彻底变了。
不是,他不是崔默。
不论从五官、肤色、身形哪一方面来看,皆与崔默不同。
心口方才提起的大石仿佛突然被人击碎,一块一块砸在她心上,鲜血淋漓,脚下跟着一软,险些就要栽倒下去,幸而卫驰及时伸手将她揽过。
心里不服,沈鸢只当是自己眼花没有看清。她伸手一扯,索性将项上帷帽一把拉下。
没了白纱遮挡,面前之人的容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不是崔默,此人确不是崔默。
卫驰并未开口说话,摁在后腰上准备拔刀的手松了,只因看清她面上失落神情,无需多问,答案都已写在她脸上。
伙计见方才二人去而复返,只当他们是漏买了什么草药:“二位稍等片刻,待我先抓完这几服药。”
说完只低头继续理药,褐黄色桑皮纸四角阖上,伙计将手中药包裹好,递给青衣男子:“赵叔,这药您拿好了,银子月底一并再结就是。”
青衣男子双手接过药包,对伙计诚恳一笑,口中发出“唔唔”几声,似在道谢。
柜台旁,沈鸢和卫驰相视一眼,这才发觉,眼前青衣男子竟不会说话。
抓完了上一个病人的药,伙计转头看向卫驰道:“这位公子,可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方才活血化瘀的药膏,再拿一瓶。”卫驰道。
伙计称呼方才那人“赵叔”,且连银子都没收他,说明是相熟之人,若贸然开口询问,能不能问出有用线索不知,怕是会打草惊蛇。眼下重要的是,循着青衣男子的线索,继续追踪,顺藤摸瓜,以找到崔默下落。
伙计应了声“好”,回身打开右手边的柜门,拿出一个和方才一模一样的青绿色瓷瓶,放在柜上:“五文钱。”
沈鸢侧头看了卫驰一眼,才知他买的是活血化瘀的药膏,方才她问时,他答得明明是……脸颊没有来由地热了一下,居然被他耍弄了。
卫驰假装没有看到她发红的脸,只将钱放在柜上,将药膏收好。
一旁的青衣男子防备地看他们一眼,方才还觉眼前二人形迹古怪,眼下再看倒像是夫妻间的别样情趣,并无异常。青衣男子收回目光,伸手拿了柜上药膏,径自转身离开。
沈鸢站在他身侧,心头疑虑却是未消,毕郁草气味独特且难得,酸中带了一丝腥气,即便那人不是崔默,也定是和崔默有关联之人,且听方才伙计和青衣男子的对话,不难发现他们二人相熟,若是开口询问,或能有所发现,她不想轻易放弃这条线索。
臂上被扯了一下,沈鸢抬头,看了卫驰一眼,读懂了眼神中的意思。
是叫她等等的意思。
沈鸢点头,跟在卫驰身后出了药铺,卫驰选了和青衣男子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只在沈鸢耳边沉声说了句:“欲擒、故纵。”
沈鸢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此人并非崔默,但却和崔默有关,眼下若是将人强行扣下,能不能问出线索来,尚不得知,但必然会打草惊蛇,将人放回去,引出崔默,方才是上策。
出了药铺后,卫驰牵着沈鸢右拐进入一窄巷,巷中无人,卫驰屈指吹了下响哨,头顶一道黑影闪过,待沈鸢回过神来之后,只见卫驰眼底已露出锋锐之色,而后沉声说了句:“回药铺。”
……
药铺伙计正在整理柜面,听见铺中又来了人,只放下手中药草,抬头却见,怎么又是方才那对夫妻。
“二位是还想再买几瓶小店活血化瘀的青绿膏吗?”伙计将平铺在柜上几张桑皮纸抚平,开口问道。
“想买些其他草药,”卫驰沉着嗓,周身透着股先前刻意隐藏着的锋锐之势,“最好是能医治心疾的。”
伙计抬头,看了卫驰一眼,眼前人口中说出的明明只是寻常之言,但却给人一股威压之势。心底莫名有些发怵,伙计放下手中杂事,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想买什么药?”
“毕郁草。”卫驰寒声道。
“毕郁草?”伙计愣了一下,摇头道,“没说听过。”
“价钱都好商量,只要有药。”言语间,卫驰已放了个钱袋放在柜面上。
伙计上下打量了卫驰几眼,从衣着气质来看,他看得出眼前公子非富即贵,可他们药铺确没有他说得什么毕郁草。
“小店确无此药,不仅没有,当真连听都没听说过。”伙计诚恳道。
卫驰说话时紧盯着他的双眼,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毕郁草乃南疆贡品,皆为御用,民间药铺并无售卖。卫驰本也没觉得此处有卖毕郁草,方才一问只是个开头而已。
“方才那人买的是何药草?”卫驰又问,言语间只将面前钱袋往前推了推,眼下不宜直接动手,恐走漏风声,商人重利,以利诱之,或许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连翘、蒲公英、地丁、马勃、大青叶,”伙计伸手取过柜上钱袋,后冲着卫驰咧嘴一笑,继续道,“还有栀子和黄芩。”
卫驰不懂医,但伙计的对答如流却令他有些疑心,他看对方一眼:“记得如此清楚?”
“这是自然,”伙计方才掂了下钱袋,沉甸甸的一袋,这会儿心情挺好,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此药方是医治喉疾所用,赵叔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到小店买药,多年如此,自然记得清楚。”
眼前伙计所言不似扯谎,卫驰静静听着,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伙计不知赵叔这么一个不起眼之人,怎么会和眼前这位贵公子有牵扯,不过既得了银钱,他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赵叔的哑疾并非天生,而是后天所致,虽不得治,但却时常会有疼痛,故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小店抓药。”
思来想去,好似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伙计抬手,挠了挠头:“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在下定知无不言。”
“你口中的赵叔现住在何处?”卫驰问。
“这在下可真不知道了,”伙计摇头,“只知道大致在东面,每回赵叔买完药,我都见他往东走。”
该问得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卫驰转头看向沈鸢,似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沈鸢摇头,方才卫驰所问已十分详尽,但毕郁草的气味她不会闻错。如此,只能说明方才那人身上的毕郁草气味,是从其他地方而来。
卫驰看着伙计,道了声“谢”,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药铺。药铺看来并没有什么线索,眼下便只能等追踪青衣男子那头,有无发现了。
出了药铺,两人原路返回,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待远离药铺之后,卫驰方才开口缓缓道:“方才那药铺伙计所言不似有假,只是……”
“只是什么?”沈鸢看向卫驰道。
“只是总觉那伙计有所隐瞒,未将全部实情告知。”
卫驰顿一下,继续道:“方才那间药铺分为前厅、后院,占地不小,如此规模的药铺,在小小白鹤镇,恐难盈利。”
“且这药铺后院豢养有白鸽,寻常药铺,未见如此。还有,此店规模不小,却只有一名伙计看顾,着实有些可疑。”
沈鸢愣住,对卫驰的观察力感到震惊:“郎君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卫驰笑一下,没说他是在昨夜看她睡下之后,便连夜出门,查探地形。
“方才那伙计所言,当无假话,不过是否有所隐瞒,便不得而知了。”卫驰又道,“方才那伙计,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老实诚恳。此药铺开门营生,不过幌子,我猜他的真实用意,是在此探听消息。”
沈鸢张了张口,说道:“那郎君方才为何不继续询问。”
“你问,他便会如实作答吗?”卫驰看一眼沈鸢,隔着帷帽,她面上神情看不清楚,“不过此药铺和崔默应当没有关系。”
卫驰顿一下:“不过不知背后是何人。”
沈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未再开口说话,待上了马车之后,耳边仍回荡着方才卫驰所说的话:
“是否有所隐瞒,便不得而知了。”
“你问,他便会如实作答吗?”
隔着衣领,沈鸢抬手轻抚了抚戴在颈上的月形玉佩,若有所思。
……
玉康堂内,伙计将柜面收拾干净,近来镇上不太平,王掌柜曾同他说过,叫他留意往来药铺买药之人,若有任何发现,立即传信回京。他觉得,方才那对男女,行迹十分古怪,故而在那人问话时,未将知道的实情全部说出,却也没有假话,半真半假,最叫人难以分辨。
赵叔住在镇上多年,是药铺的老主顾了,伙计不觉他有异常,但眼下非常时期,思及王掌柜先前嘱咐……
伙计往外张望,眼见二人离去,只拿出张方形字条,低头奋笔疾书,后将其小心卷好,收入竹筒中,回身去了后院。
须臾,一只雪白信鸽自药铺后院振翅飞出,最终消失在青灰色夜空。
作者有话说:
女鹅:嗯,我问,他就会如实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