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再度点头。刚才他已经拿了袁非的照片向那些员工们询问过,有不少人都见过袁非,并且确认这人“身份不一般”,“每次来都是老板的小舅子吴默亲自接待”,“客客气气的”。
但也正因为是吴默亲自接待,所以员工们都不知道袁非到底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倒是有个员工声称自己是专门在荀草田一带工作的,晓得袁非每年来送“固化粉”的重要原料,但这个铺在荀草田里的“固化粉”到底是加固什么的,他却不明白了。
“所以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这儿有什么裂缝?”邵景行捧着一杯热水问。很惭愧他刚才就半瘫在这里,什么忙也没帮上。
黄宇没好气地说:“可不是么。没人告诉他们,这人连荀草的真名都不知道,种植基地里管它叫青春草,说是什么抗氧化的。符阵他不懂,固化材料就更不知道了,铺了好几年,还以为是什么特殊肥料。”
正因为不知道固化的重要性,所以才日渐敷衍。开始的时候填得均匀,还要仔细检查有无断裂不接之处,渐渐的就不那么上心了。
“警察已经去找老板了。”黄宇还在生气,“他们不知道,老板肯定应该知道的,这不是要害死人吗!”
霍青皱眉:“吴默跑了这么久,很可能已经通知这老板也跑路了。”
黄宇随口道:“跑了怕什么。现在通讯这么方便,跑哪儿也能把他抓回来。这回都抓了实证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他死了,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霍青脸色就有点不对:“马上问一下,警察究竟找到他了没有?”
黄宇愣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吴默跑了之后,他们急着往种植园来,竟然忘记了一件事:袁非,可是会诅咒的!
有的时候,确实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陈信国和他妻子驾车出行,结果出了车祸。”协助他们的警察把他们直接带到了医院太平间,“车子从立交桥上撞断护栏,翻了下去,两人都是当场死亡。”
太平间门口已经有人在了,黄宇一看就招呼起来:“老苗!你怎么来了?”
老苗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一张国字脸上胡子拉茬的,显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看见黄宇才露出点笑容来,点头跟他和霍青招呼了,又看邵景行:“这位就是新来的?”
“对。”黄宇跟谁都很容易亲近,大大咧咧地介绍,“这是邵哥,火系。这是老苗,土系的,进科里都十五年了。”
原来是前辈了。邵景行于是伸手跟老苗握过了,客客气气打招呼。老苗看着他笑了笑:“这么多年轻人,真是好。咱们特事科后继有人啊。我都听顾副说了,这次裂缝多亏你们及时过来,要不然别说种植园,整个壶瓶山都倒霉了。”如果再被蟠龙冲进市区,那引发的混乱和损失简直无法估量。
邵景行正想谦虚一下,太平间的门忽然被打开,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来:“人还没到?特事科的效率确实不行啊。”
这谁啊?邵景行有点诧异地打量他,老苗已经脸色很不好地说:“已经到了。他们还要给裂缝做临时加固,清扫已经跑出来的异兽,现在过来已经很快了。”
那人目光扫了一下霍青三人,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说是让人进去,可是这人不但没有顺手把门开大些,反而一甩手自己先转了身,呯一声门又关上了。
黄宇的脸色立刻也不大好了:“这不杨殊明吗?”
邵景行很想问问杨殊明是谁,但这会儿也来不及了,老苗叹口气,头一个进了太平间,其余人也就跟在他后头走了进去。
陈信国夫妇的尸体很不好看。因为车子从高架桥上翻下,又正好被下头驶过的一辆水泥车撞上,整辆车子都被揉成了一团废铁,里头的人自然更不必说了。反正邵景行才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很想狂奔出去吐一吐。
“这还是整理过了呢。”杨殊明瞥一眼邵景行,似笑非笑,“你们特事科就这样?”
“景行才加入特事科,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霍青既不动气也不羞愧,平淡得像在讲一加一等于二,“大家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没什么稀奇,以后见多了自然就好了。”
老苗打圆场:“行车记录仪也毁了一半,不过能看出来,当时开车的就是陈信国,他忽然之间捂着胸口,所以车子才开歪了。”医生看过记录之后说可能是心绞痛,而陈信国这个年纪应酬不少,抽烟喝酒都有,确实也不是什么健康的人。
“但奇怪的是,当时陈信国的妻子卢婷也在摄像范围之内,反复比对过之后,能确定陈信国发病的同时,她也做了类似的动作,而不是关心陈信国。”老苗顿了一下,说出疑点,“难道说两个人同时发了心绞痛?”
以陈信国的身体,突发心绞痛是很有可能的,但夫妻两个同时发作,这就未免有点太巧了。尤其是袁非本人已知会诅咒,这就非常可疑了。
“杀人灭口?”邵景行勉强咽下一口酸水,小声说。他是很想出去吐的,非常不想再站在两具尸体跟前儿讨论。但杨殊明刚才那一脸鄙视,他要是怂了,拖累的可是特事科的名声,第三行动小组的名声,甚至霍青的名声——他才不要呢!
杨殊明倒背着手站在停尸床前头,好像那两具残破的尸体只是两个布娃娃一样。他年纪其实也就才三十出头,长得也不错,偏偏脸上有一道疤,从左眼角斜拉到鼻翼边上,颜色深红,两边还有蜈蚣似的针脚,再配上他冷得能刮下霜来的表情,就有点瘆人了。
听见邵景行说话,他就又嗤了一声:“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不过你们已经盯上了袁非,这时候杀人灭口还有意义吗?”
邵景行被他噎了一下,不服气地说:“那你说是为什么?”他不知道这个杨殊明是什么人物,老苗看起来很忌惮的样子,但他邵景行可从来不怕人。
杨殊明还没说话,霍青已经淡淡地说:“当然是杀人灭口。袁非已经暴露,但杀了这两个人,就能不再暴露更多的东西。”他说到这里,脸色又沉了沉,“估计吴默也已经出事了……”显然吴默和陈信国夫妇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其余人除了见过袁非,什么都不知道。
“嗯——”杨殊明似乎在等着霍青说这句话,意味深长地转过身来,“那袁非这是想保护什么人呢?”
这下大家都听出点不对味儿来了,黄宇首先没忍住:“你什么意思?”
杨殊明根本没看他,只盯着霍青:“你们追查了袁非这么久,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邵景行在这个时候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邱亦竹说过的话——不会,袁非真是特事科的人吧?
“确切点说,是曾经是。”杨殊明嘴角歪歪地往上一提,“不过现在他的资料却不在特事科的人事档案库里,这就有意思了。”
这事有没有意思邵景行不知道,但他能肯定杨殊明是有别的意思的。所以尽管他很想问问袁非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档案库里没他的资料,却还是忍住了。
太平间里有一瞬间十分安静,然后老苗似乎想说话,却被外头进来的警察打断了。
警察带来的又是个坏消息——吴默的尸体在火车上被发现,列车员查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乘客不是睡着,而是心脏病发作,人都已经硬了。那时候火车早就出了石门县,所以他的尸体还在外市的医院里,送过来也需要点时间呢。
又是一个心脏病,再巧也没有这么巧的了。
杨殊明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出去打电话了。邵景行憋了半天,赶紧出了太平间,大喘几口气就问霍青:“这人谁啊?”
“上头的。”黄宇一脸晦气地说,“其实上头有些人觉得特事科权力太大了,一直都想插手来着。”
“权力太大?”邵景行想不出来他有啥权力。被山蜘蛛追着咬的权力么?
“各处的固定门。”黄宇显然比他要知道得多,“进出山海世界的权力,处置从山海世界里带出来的东西的权力。多着呢。”
这难道不是责任?看守固定门多危险啊!更不用说进山海世界了。难道谁还抢着想要看门,抢着想去山海世界跟什么钩蛇之类亲密接触吗?
霍青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点无奈的笑意:“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听山海世界就怂成狗子。
黄宇说得更明白:“邵哥你傻啊。荀草不是山海世界里的吗?那里头可还不只有荀草呢。比如说甘露,比如说千年芝,还有好多呢!”
“啊!”邵景行恍然大悟。是啊,之前他得病的时候,霍青就说想给他找千年肉芝的。只不过后来他自愈了,倒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山海世界里头,着实是有好些好东西的。
“他们想要这些东西?”邵景行想了想,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那么容易。”霍青淡淡地说,“想要这些,就要频繁进入山海世界,然而即使是固定门,进出次数太多也会变得更脆弱,就像种植园里的那条裂缝一样。而如果多条裂缝崩溃,很可能导致整个结界崩溃,山海世界又会跟本世界重合。”那时候,恐怕就跟盘古和女娲之时一样了。
“共工派……”邵景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姬小九之前给他上课时说过的话。
“嗯。”黄宇没好气地说,“有些人还想借山海世界培养异能者呢。”
“培养这个……”邵景行本来想说培养这个有什么用,但是话说到一半就不吭声了。异能者有没有用?当然是有用的。国家培养的特种兵,在某种意义上不就跟异能者一样吗?但是要觉醒一个异能者,可跟培养一个特种兵又不一样了。
“那——”邵景行想到一个不妙的事情,“这个杨殊明跑来,是要插手这件事吗?”
“恐怕不仅仅是这件事。”霍青沉声说,“他针对的是整个特事科。”
“为什么?”邵景行睁大眼睛。
霍青低头看他一眼:“他刚才不是在问,袁非为什么已经暴露还要杀人灭口吗?”
“是啊——”邵景行顺口回答,“不是说要保护后头的人吗?”
他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张大了嘴巴。果然霍青淡淡地说:“如果袁非以前是特事科的人,那么是谁把他的资料从特事科的档案库里抹了去?他要保护的‘后头的人’,又是谁?”
第88章 分歧
种植基地的裂缝崩溃,值得庆幸的是跑出来的异兽数量并不多。这大概是要归功于蟠龙了,有这东西在,不够厉害的异兽大概都是闻风而逃退避三舍的。一条露犬倒是杀伤力大,但被蟠龙自己干掉了,还没来得及祸祸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倒是省了很多力气。
当然,蟠龙这种东西一条就能顶别的异兽十只百只,如果不是前有露犬相搏,后有犬神偷袭,还有霍青三人玩了命地干架,单是这条蟠龙,整个种植基地的人就不够它填肚子的。
即使是杨殊明,到了实地看见这条蟠龙的尸体之后,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转了两圈,又把地里种的荀草和那些固化粉收集起来,俨然一副“这是重要证据”的样子。
因为特事科人手太分散,现在种植园的危机又基本解除,所以除了老苗之外,也就没有人再赶过来。倒是杨殊明,不知从哪儿又叫了两个人来,在种植基地里转来转去,还叫了种植基地的员工来问话,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
邵景行看得十分憋气,忍不住问霍青:“怎么这件事是他管了吗?”
霍青沉闷地嗯了一声,低头把一把草利索地扎了起来。
吴默虽然死了,但细蠛钻进他的身体里时间还短,在尸体未曾腐烂之前暂还不会离开。所以现在吴默的尸体是装在密封的低温箱体内保存,以免细蠛飞出。
目前,霍青他们手头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出能吸引细蠛的那种草来,然后通过草的气味将细蠛吸引过来统一消灭。否则这么细小的虫子一旦散入城市,根本无迹可寻。而且普通人完全无法预防被寄生,到时候只怕莫名其妙就被死神找上了门来。
因为这事儿既重要,目前又只依据于姬小九的一点儿猜测,所以只有霍青他们三人来做了。并且要快,否则吴默的尸体腐烂,他体内的细蠛若是逃走了,那就再也没法验证姬小九的猜想了。
“这件事重要。”连一向跳脱的黄宇都采取了“忍气吞声”的对策,在草丛里扒拉,“让他去折腾吧。”
他们现在要把荀草田附近的所有草分门别类采集,到时候全部拿去吴默的尸体前面试验,看究竟有没有这么一种能吸引细蠛的草。
这可是个繁琐的活儿。邵景行曾经以为这世界上的草无非就是狗尾巴草、三叶草、黑麦草这些常见的杂草罢了,谁知道这一归类起来才发现,你看着长得差不多的,其实能分出好几种来。就这荀草田附近,现在他们已经理出十多种草了,这还不包括太过常见,想也不可能有什么特殊作用的那些。
也就是说,邵景行认识的那些草统统刨除在外,还有好几十种!看得他头昏眼花,终于深刻地认识到禾本科植物种类之丰富。这还是考虑过蚊子的取食能力,不用把灌木之类也算进去哩。
“真能有用吗?”邵景行稍微有点悲观。
霍青抬头看他一眼,语气肃然:“总要试试。”否则他们只能坐等细蠛杀人,然后将其与尸体一起焚毁了。那样当然是肯定有用的,可是要多死多少人呢?
邵景行不说话了,活动一下蹲得发麻的腿,继续在草丛里扒拉。
“还好啦。”黄宇安慰他,“目前来看细蠛并不多,这证明可供他们生卵的蚊子也不多,那么能够吸引它们的那种草也必定不多,我们只要捡少见的收集就行。而且范围也就在这块荀草田附近,很快就搞定了。”
邵景行看了看荀草田四周的面积,心里又生起了希望——他们已经搜索了三分之二的地面,剩下的确实不多了。
“加把劲!”黄宇早就坐到地上去了,“这要是找出来,能把所有的细蠛吸引过来一举歼灭,后头咱们就省事了。你想想,万一这细蠛扩散出去,冲出石门,走向全国……”
邵景行打了个哆嗦,顿时觉得还是把这块草地扒拉一遍来得容易些。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平衡:“那个杨殊明怎么不干!”不但不干,还把老苗也拉走了。
“老苗倒霉呗。”黄宇撇撇嘴,“说起来这一带是他负责的范围——当然不只是他,还有两个人,现在都在外头赶不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责任最大。杨殊明这是现在就要问责了。”
邵景行觉得更不公平了:“这怎么能怪老苗。难道他平常闲得没事能把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一遍吗?”就特事科那经费审批,能让老苗公费旅游吗?
黄宇耸耸肩:“这有什么办法。不出事就罢了,出了事就是你负责人的责任。之前那养颜丸的事,幸好是我们自己发现了报上去的,如果真闹大了,咱们,还有顾叔,都要挨批的。这次死了几十个人,大家都跑不了。幸好咱们三个过来了,不然放着蟠龙冲出去,特事科得撸掉一批人。”
邵景行捋着草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个袁非,是不是也是出了事撸下去的?”
袁非的资料现在已经查到了,正是当初由于执行任务中出现失误导致路人丧生,才被撤职,离开了特事科。
但按照规定,即使是离开特事科的人,只要一天曾经是特事科的成员,档案就会记录在案。这主要是因为,特事科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异能者。即使现在也有部分普通人进入特事科任一些后勤职务——比如说负责化验的楚心玲——但异能者的比例仍旧极高,所以干脆就是所有人都记录在案了。
“这是防着我们吗?”邵景行嘟囔了一句,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舒服。
黄宇倒是不大在乎的样子:“这也是应该的。毕竟异能者如果要搞什么事,破坏力可比普通人要大多了。”袁非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邵景行无话可说,撇了撇嘴才又说:“那查出来到底是谁抹去了袁非的资料吗?”
杨殊明之前提起袁非,其实就是剑指特事科了。可想而知,能改动特事科人事档案的,自然只有特事科的人,而且还是有一定职位和权力的人,普通成员可不行。
“还没有。”黄宇已经跟顾笙和姬小九通过两次电话,“小九说,这个资料抹得还很巧妙。不单是抹掉袁非的名字,连他曾经出过的任务,每次的任务报告也都做过更改。顾叔还是把几份报告对照着看,才觉得里面好像有点对不上的。于是直往前翻,一直翻到袁非曾经参加过的一次小型培训,才翻到了袁非的名字。”
“是顾叔查出来的?”邵景行惊讶地说。
“嗯。”黄宇有点阴郁。顾笙查出这个当然是准备内部处理的,谁知道现在上头横插进来个杨殊明,倒成了授人以柄,正好给了杨殊明指责的理由。
“算了,反正抓到袁非,就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