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烂摊子收好之前,她不会安心地留在他身边。
既然不能安心,那么,他就一处一处的把那些烂摊子收拾了,到她肯心安为止。
他会等下去,等到她想留在他身边,再不去别处的时候。
马车停下,他慢慢放开她。
四目相对,均是微微一笑。
不需太多的语言,彼此心明,也就够了。
“不要我陪你去?”有他陪着,靖王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发作。
“不了。”她做出来的坑爹事,不让她那爹把气发出来,怎么安心呆在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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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虽然一肚子气,但以他为质,换北朝太平,他不可能逃走。
所以,他名义上被囚禁,实际上,大门敝着,连守卫都没有一个。
靖王一个人坐在桌边生闷气。
凤真对靖王有气,自然也不会去看他的臭脸,两人一人一个营房,互不理睬。
凤真揭开窗帘,看见下人端了没动过的饭菜从靖王的营房出来,气得脸青,愤愤地摔上窗帘。
骂道:“不吃拉,饿死那该千刀杀的老混蛋。”
如故笑嘻嘻地进来,“真饿死了,娘不心痛?”
凤真听见如故的声音,脸上立刻化开笑意,转身过来,想到如故说的话,脸立刻又是一沉,“他本就该死,我心疼什么?”
如故不接话,笑着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不信?”凤真坐到如故对面。
“嗯。”如故点头。
“如果真恨,为什么死活要拽去越国?又何必看见他不吃饭而生气?”
凤真沉默下去。
如故握住母亲的手,“爹心里又不是没有娘,都跟娘回越国了,娘退一步,以前的事,不就揭过了?”
“他害我们母子分离,难道我就这么算了?”
凤真当年被母亲控制,不能抚养如故,指望靖王能好好抚养如故,结果差点失去如故,她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我不是好好的?”
凤真叹气,“你还没去看过你爹吧?”
“嗯,我怕去看了爹,被他大卸八块,就见不着娘了。”
“尽胡说,你爹怎么可能……”
如故笑了。
凤真这才发现,她不自觉中在给靖王辩护,脸不由地红了。
如故起身,“算了,胳膊都是往里拐的,论亲啊,娘还是和爹更亲,我走了。”
“整天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如故笑笑。
凤真忙位住她,“怜心……娘知道怜心不懂事……”
如故嘴角的笑慢慢收去,“娘心疼怜心,我理解,但娘真的觉得怜心应该在这世上存在吗?”
凤真垂下头,当年怜心并不是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但她当时毅然决定放弃怜心,她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对怜心始终有愧。
“娘为了让我活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对怜心自然也会这样,但她以食人血而生,她该活,可是被她吸干血而死的人,就该死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我自私,但……我派了人在她身边盯着,不会允许她再吸食人血。娘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除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不会再给她任何更多的……如故,你能体谅一下娘吗?”
如故叹气,母亲被压制太久,对权利自然会极为看重。
在母亲看来,权利是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
她是想要权利,因为有权可以做很多事。
但她不会为了权利,而失去自我。
“她真能安安分分地,我不会为难她。”但她知道,怜心不会安分。
怜心的心很大,但想要的,是她不可能得到的。
得不到,就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分。
这些,母亲不会不知道,但母亲选择不知道。
所以,她多说无益。
她不说会,也不会向母亲承诺。
怜心不来招惹她,她不会去理会怜心,但招惹了她,她不会手软。
如故轻手轻脚走进靖王的营房。
靖王手撑了额头,闭着眼,道:“出去,我说了不吃。”
如故轻唤了声,“爹。”
靖王身子一僵,两眼顿时怒睁,看见女儿谄媚的笑脸,怒火‘腾’地一下直窜脑门,即时蹦了起来,扑过来抓如故,“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
如故现在的功夫早不同以前,轻飘飘地避开,躲到桌子后面,“爹,有话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不孝女,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就算我不这么做,爹在北朝,能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做这种缩头乌龟。”靖王一世忠诚,却被扣上临阵脱逃叛国的帽子,比死在战场上,更让他难受,“如果你不算计太子,北朝未必会败。”
“就算如爹所说,可是这仗得打多久?长年的战事,到头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死于战争,让更多的百姓失去亲人,让这世上多更多的孤儿寡母。爹真愿意看见这些?”
“为国尽忠,流血捐躯,本是男儿该做的。”
“现在北朝还在,也没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有什么不好?”
“这样屈辱的活着,还不如死。”
“屈辱?就算如父亲所愿,轰轰烈烈地打一仗,但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因战争而死去的百姓,他们的父母妻儿所承受的痛苦,谁来承担?家里没了男丁,老幼妇孺,谁来抚养?家里没有男人,被人欺负,难道就不屈辱?爹的一口气,真的这么重要?还是爹口中的为国为民,不过是为自己的荣华富贵,至于百姓不过是你们获得荣华富贵的垫脚石。”
靖王呆了。
他打了一辈子仗,所想的只是为国保家。
看着战事后,饿死街边的孤儿寡母也曾痛心。
但他觉得,只要国保住了,就能有更多的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
而这次,北朝虽然还在,但感受到的却是被施舍的屈辱,如同丧家之犬,被施舍了一块骨头。
愤怒而压抑。
女儿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淋下。
他们保国为家,图的不就是百姓安乐。
皇上连带着他们朝臣确实觉得屈辱,但百姓却没有任何损失。
为了自己的一口恶气,把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还谈什么保了为家?
靖王满腔的怒气消去,再想到自己堂堂男儿,后半辈子却要在女子的囚禁中渡过,心灰意冷。
慢慢坐了下去。
“女儿知道爹委屈,但娘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凤真。”
靖王当然知道。
以前的凤真单纯温柔,与世无争,但现在的凤真一身凌厉杀气,暴虐冷硬。
“越国这次被南朝挟制,才退兵回越国,但母亲对北朝恨没有就此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又会卷土重来,能让母亲放下仇恨的人,只有爹爹。”
靖王胸口阵阵闷痛,把凤真变成这样的人,是他。
“我知道你恨你奶奶,但我不北朝的日子……”
“父亲不用担心奶奶,北皇怕父亲倒戈,一定会好好照顾奶奶。就算北皇传位给萧越,以萧越的为人,也不会让靖王府的人受苦。”
靖王叹了口气。
女儿虽然句句让他不用担心,但句句不提自己。
可见她是铁了心,不再和靖王府有任何来往。
靖王府真伤了她。
他们那样对待如故,还有什么资格再要求她的原谅。
外面传话,要拨营了。
如故向父亲行了一礼,“爹爹,保重。”
“你不去越国?”
“不去。”
靖王有些意外。
凤真已经得了越国天下,而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越国名正言顺的储女,她竟不回去?
“女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靖王看得出来,女儿对皇权没有兴趣。
突然间觉得这样很好。
皇权路,都是血腥路,女儿能避开皇权路,未必不是好事。
如故送走爹娘,长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