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日”字上半个“口”开荒筹建的同期,从七月中旬开始,北方军却开始大规模轮休放假。
关羽与张飞的东西乡,带着最新入伙的在地豪强,押送广阳俘虏与第一批缴获抵达三河后,封营一旬。
这是为了散杀气。
北方军是侵略军,一出北盟势力范围,即进入兵临敌国状态,人尽敌国,精神绷的是很紧的。
黔驴技穷,虎吼犬吠,动物恐惧之时,都会通过吼叫与进攻,来寻求安全感,侵略军就更是如此了。
战争本就是恐惧与暴行的总和,把恐惧与暴行施加于敌人身上,本就是军队的职责。
所以,暴行是不可避免的。
侵略成性的彪悍兵士,对敌凶残是好的一面。赳赳老秦一伍兵腰拴一溜首级,提刀酣呼追亡,一伍兵就能震慑住敌国一整个村子。
为什么能震慑住?命令出门,村里哪户不出,不开导不劝解,直接一个火把就扔进去了。命令不准哭,不准乱,哪个妇孺敢哭喊,敢乱,一矛刺扑。
这就是能一统六合的侵略军,一出门,照样彪悍无比。
拓土时代的汉军同样如此凶残,侵略成性,匈奴都被暴行到唱山歌了:“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那都不是鸡犬不留了,六畜中的马牛羊猪都没给匈奴留。
这就是千年以降,唯一一支可以远击草原的汉军,就是与胡人一样凶残的侵略军。
扩张时期的势力,具备侵略能力的军队,就不可能是善茬。
这就造成北方军将校士卒越发彪悍的同时,戾气陡升,越是能打的亭里什伍,军纪越操蛋。
特别是刚经过战阵,杀人或差点被杀后,杀气凝而不散,精神绷的很紧。
若不把这股杀气散了,把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把“身处战场”的惯性止住,回到自家地盘,就很容易误杀平民。
战场的纪律是很松的,敌国平民是不敢轻易挑衅侵略军的,跑都跑不及。
可回到北盟地盘,士卒踩了平民一下脚,被骡车堵住路了,被乡里的老人说几句,受点小委屈,抽刀就砍人,那可不行。
敌境青天大老爷随便虐去,抄老爷家,还是让老爷的夫人大小姐暖脚,那是征服者在享受征服者的权利,北盟不会剥夺将士的正当权益。
敢剥夺征服者的权利,下回就没人愿意出去侵略了。剥夺了胜利者的权益,就没人想胜利了。
但欺负自家人民,不行。北方军是由自家人民的税赋供养的,狗还不咬为自己喂食的手呢。
毕竟不是敌境作战时期了,一回到自家地盘,必须把心态调整回来,把杀气散一散。
隔离式调整。
封闭军营,按时吹号出操但不训练,以集体娱乐活动松弛神经。以更严厉的出操与内务纪律,完成心态转换。
封闭休整过后,营一开,亭里军校,什伍士官,士卒,欲探亲还乡者,皆被准予一旬至三月不等的假期。
部分将校士伍更是脱离了军籍,有的转向民政,有的在地充吏,有的还乡为民。
刘备的中乡,关羽的东乡与张飞的西乡,甚至一下空了快一半,军中涿郡周边的豪强子弟,大小武装地主,纷纷还乡。
六月芒种收麦就误了,不少武装地主与在地乡兵出身的士卒,惦记家中收成,加上领了军中的任务,从七月中旬开始,就借机纷纷组团还乡了。
过了八月,天气开始转凉,最早出营的军士已经陆续返回了。
出营时一人,回到三河时,有乡邻同伴一起回的,有扶老携幼,背着包袱卷,推着小推车,赶着牛骡,全家一起回的。
除了探亲还乡的兵卒,幽州各地往寻的百业技师,工匠,老农,同样骑着骡,坐着牛车,在北方军打着旗的骑兵伴随下,朝三河汇集。
渔阳潞城东南,毗邻三河“日”字上口的“燕歌一期”开发区,一个木珊长墙围绕的三营一寨,已然矗立了起来。
营寨前的旗杆上,挂着“集中营”的旗帜,营中同样是个大工地,营前后都在挖渠铺土,夯地,在不停的修路。
营前一个标着“107”的土墩竖杆木牌旁,首尾相连的手推车川流不息,扛着铁镐,挑着扁担,提着筐的老少,踩着路沟旁的软土,沿路向西北方向走。
一条宽达二十步,可供八驾马车交汇并行土路,正在朝潞城方向延伸。
路肩预留人行旁道,预三丈种青松一颗,十里预设一小亭,建马车站,以为行人暂歇,邮传与治安管理亭。
二十里预设一亭驿,附旅社,马栏舍,货栈,以为商旅经停,驿报通传,货运转运枢纽。
这是魔改版的秦驰道标准,一千八百里的秦驰道,从咸阳到九原郡,路面最宽处甚至达到了五十步,这是75米的路宽,世界最早最宽的高速公路,两年半即竣工。
这就是因为秦的车同轨,零件相通的标准化大生产,非但弓弩是统一标准,筑路工具都是统一的。
北盟修的同样是标准公路。
路面比两旁的正在挖的排水沟要高出许多,路肩两旁隔一两步就是个挥镐铲土的力役。
挖出来的土扬在身后,再被壮妇,老弱用筐装了,挂上扁担,挑到相邻最近的一处沤料场。
沤料场旁,一个个斜着的木架网筛,用于筛出砂石,留下细土。筛好的土被送入沤料场,混合石灰,作为路基底料。
路基底料被用于铺设路面最下一层,防止地下水反渗夯土层。路基之上是草杆作筋的胶层,之后是掺了贝灰的灰土料,抓之成团,一松则散。
三层一层层夯实,再整体夯实,就是夯土路了。
城墙是一样的,夯土外层包层砖。若要再坚固,就把贝灰与石灰,换成糯米粥,胶水一样粘合,可作为夯土房墙面,三百年不塌。
越是干燥的环境,夯土路越耐用。
正在修路的不是民伕,多是北上幽州的流民,被北盟齐民编户后,从涿郡各地调往燕歌周边驻扎,充任建筑工。
初此之外,就是潞城附近,经过黄巾与赤备两次洗劫的本地难民了。
商鞅的“要使民穷”正在发挥作用,附近乡民不想饿死,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挖土修路之责。
仅这处潞城东至燕歌西的一段夯土公路,就雇佣民工超过两万七千人。
不是徭役,是雇佣。
正在修筑的这段路,全长六十三里,除连接燕歌的卫星城潞城外,主为西接蓟城,只是真正“107”州道的一小段。
与南北向,至东北燕山山脉东麓隘口,卢龙要塞的“108”,于燕歌交汇。
路给行人走只是连带效应,地方乡民大多足不出十里,赶个集都是大事,用不着高标公路。
北盟修路主要是为了陆路货物转输,降低损耗。一百万石粮秣在路上多耽搁一天,一万亩良田一年的收成就化为乌有了。其次,是为了辐射周边。
一字打头的公路,在北盟工建路号序列中,属于东西向的“州内公路”,南北向的则为偶数。
二字头为郡道,三字头为县道,四字头为乡村公路。
未来,连接州与州的国道,才会启用单字头。
汉道昌,昌前就是路。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养猪。”
集中营西墙白漆红字的标语前,五个徒步士卒,伴随着一辆牛车,沿着斜伸向汉江西栈的土路,说说笑笑,脚步轻快的从标语下走过。
“要…富,先…多生…子多,最后那个是‘猪’字吧。”
乡野娱乐匮乏,不少幽州在地乡民,都是进了北方军之后,才知道乐此不疲是什么意思。
军中学了几个简字,初脱了盲的士卒,见到字都新鲜,路过集中营西墙上刷的人高的标语前,皆是好奇的边抬头看,边念叨。
有不认得的字,就含糊过去。
“是猪,彘简为‘者’,加‘兽’旁。”
一人提问,见一伍士卒皆默,徒步赶车的车把式,牛头旁虚甩了下鞭花,略带得意的昂声道,“咱家的猪只分公母大小,不分字啦。”
武帝刘彻本名就是刘彘,刘乳猪的意思,贱名好养,立了太子才改名为“彻”。
与总角,黄口,舞象,加冠,而立,不惑,知天命一样,此时大汉的猪,小时候叫‘彘’,公猪叫‘豚’,母猪叫‘志’,野猪叫‘豪彘’,所有猪的总称为‘豕’。
像是这类笔划众多,一堆字就指一物的词汇,北盟内部教学的简字全部简化掉了,不需要茴香豆的“茴”有八个写法,最好就是一笔画。
书同文,车同轨,一法度衡石丈尺,北盟要先立标准,才好让各方土著与自己接轨。
“老丈多才。”
方才问话的士卒赞了赶牛的把式一句,“在地的是比军中学的快呀,我第二天一跑操,昨天学的啥就忘光了。”
“俺可不老,还不到四十。”
身处不尊老的环境中,最怕的就是被人认为老不中用,赶车的把式又是一甩鞭梢,着实的打在了牛臀上,不乐意道,“一头牛俺抱着就上楼。”
“哞。”
受了牵连,吃了一鞭的黄牛,四蹄不停,扭头冲把式叫了一声。
一伍兵闻声就笑,方才搭话的士卒倒是奇怪:“上啥楼?”
“城楼啊。”
车把式打了牛一鞭就心疼的后悔,鞭梢一捋,愤愤回道,“那啥滑轮杠杆的造的好,犒赏工匠的炖牛肉,炖的小牛犊喔。”
说着一抹眼角,“太残忍了,俺边吃边哭。”
“…啊?”一伍士卒全愣了,纷纷看向一脸淳朴的车把式。
“俺送杠杆轮子也有功嘛,有功则分食嘛。”
车把式让一伍兵看的不好意思,低眉灶眼的头一低,讷言道,“这辈子第一次吃牛肉嘛,头回嫁女,还不兴流回泪,那是俺家的牛啊。”
“啊?…哦,多少钱卖的?”
一伍人闻声又是一愣,又很快恍然一笑,北方军作战,士卒私掠多有,倒是没听过有谁抢盟内百姓家牛的,与渔获一样,定是曹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