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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当即就上前将阿宝抱起来,掂着逗他笑了,才不冷不热道:“大姑娘来了啊。您瞧上什么东西只管跟姨娘说,何苦跟弟弟抢。”

雁卿哪里能理顺这么七拐八绕的话?就愣愣的。待要说“我没抢”,她分明确实在抢。可要承认,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还好月娘敏捷,忙替她说:“阿姊送我的琉璃珠被弟弟打翻了,我们在拾珠子。”

柳姨娘打眼一瞟,便有丫头将锦盒子呈给她看,她信手年起一枚来,挼着一瞧,又轻蔑的丢回去。笑道:“就这么点子东西,瞧你们两个宝贝的。喜梅,去将昨个儿送来的珍珠取20枚来给大姑娘和二姑娘分了。”

果然有丫鬟取来珍珠。柳姨娘又道,“姨娘用珍珠与你们换,这些琉璃珠便给弟弟玩吧。”

雁卿无所谓,就看着月娘。月娘哪里知道珍珠与琉璃珠孰贵孰贱,也只喜欢琉璃珠别致多彩罢了。可她也不敢再跟柳姨娘顶嘴。就只说:“姨娘说了算。”

柳姨娘又剜了她一眼,道:“外间丫头们在晒桂花儿呢,香喷喷的。你带阿姊出去玩吧。”

雁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还杵在那儿。月娘已经抬手拉她,“阿姊,我们出去玩。”

雁卿便跟着她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就回去将自己手里两颗琉璃珠也给柳姨娘。

柳姨娘只哄着阿宝,看都不看她就令丫鬟收了。雁卿觉出柳姨娘对她的恶意来。可她不明白,便也不去计较。只对阿宝叮嘱,“不许再吃了。”

这才回头由月娘领出去。

雁卿一说“不许再吃”,柳姨娘如何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即便命丫鬟们将琉璃珠收了,又拿拨浪鼓逗宝哥儿,好从他手中将琉璃珠换回来。宝哥儿又要哭,柳姨娘便也心烦起来,“我的小祖宗诶,怎么什么人给的你都要。这是毒蝎子、大马虎,会咬人吃肉呢!听娘的话……”

李嬷嬷在一旁听着,心下虽觉得十分不妥,可又不敢规劝。

一时将珠子都收到锦盒里了,喜梅便呈给柳姨娘看,道:“倒像是水晶里开了朵花儿,真是精妙新奇。”

柳姨娘不屑道,“你见过什么好东西?上好的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疵。这东西做得这么浑浊,可见是败品,竟也拿来糊弄月丫头。我白白将月丫头养得娇贵,她却连这点眼力都无。真不知是随了谁。”

这珠子虽称不上明澈,却也绝非浑浊。是故意做出花朵绽放于石心,于雾里相看的模样。比之明澈更显娇柔,要的就是妙趣。原本就是给雁卿点缀把玩的小物件,又何必凸显贵重?

柳姨娘给月娘定的路线是“贵女”,林夫人却要雁卿“轻物而重意”。柳姨娘自是瞧不上雁卿的东西。

片刻后,柳姨娘便对喜梅道:“取我的妆奁来,我自挑几块美玉宝石,给月丫头开开眼——省的她眼浅。”

☆、第三章

雁卿哪里知道自己又被柳姨娘嫌弃了?她品性单纯,离了柳姨娘的屋,便已忘了那些不愉快。反而是月娘心事重些,这么一闹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可月娘到底早慧解语,知道雁卿嘴拙,便不令冷场。一面领着雁卿揉着桂花喂锦鲤,一面零零碎碎的和她说些家常。

就说:“阿宝他还不懂事,早些时候也动不动就挠我呢。我就趁姨娘不注意教训他,他挠我我就抢他东西。教训得多了,他就不敢挠我了,还将东西分给我玩。渐渐的,见了我比见了姨娘还亲近呢。”

她口舌伶俐,连说带比,描绘得逸趣横生,雁卿听着也不觉抿唇笑起来。

月娘见逗她笑了,才又说,“他是瞧着阿姊眼生,那欺生的毛病又犯了呢。阿姊不要和他计较。”

雁卿就点头,“他是弟弟,我不计较的。”

月娘便也笑起来,轻声道,“阿姊心善。”过了一会儿又挽了她的胳膊,道,“等阿宝会走路了,我就带他去看阿姊。阿宝记得阿姊了,肯定亲你呢。阿姊也要常来看我……”

雁卿就略迟疑了片刻——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林夫人房里上下老少全都不待见柳姨娘,她身旁的人更不乐意她和月娘多来往。要不然她也不会特特的自个儿大老远跑来送礼物。

月娘却很敏锐,看雁卿的面色,当即就领悟过来。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道,“要不然等我以后上了学,我们多在一处玩耍。”

雁卿忙认真点头,“这是一定的。”

月娘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真好。”她就解了项圈上黄金络着的紫玉给雁卿,道,“这是早些年父亲赏我的东西,赠给阿姊,望阿姊能常记着我。”月娘的乳母张嬷嬷瞧见便有话说,月娘只用眼色止住,依旧将玉塞在雁卿手里。

张嬷嬷见了,便不再作声——她也常觉得,雁卿乃至鹏哥儿都没有的贵重物件,柳姨娘日日令月娘带着招摇十分不妥,只不好多说罢了。而月娘才六岁便知让财免灾,可见天慧非常。她虽心疼那物件,却也与有荣焉。

雁卿却不解紫玉贵重,心中也没有长辈所赐之物轻易不可转赠的念头,只知以诚心还报诚心。月娘赠玉与她结交,她便也解去七宝璎珞上挂着金镶玉雁给月娘,道,“我带你的,你带我的。”

雁卿虽大了两岁,心智上却并不比月娘成熟。上头两个哥哥都已在公中上学,底下丫鬟们碍于尊卑,又少有能和她玩在一起的,便十分孤单。月娘又何尝不是相似的情形?两姊妹素来不相亲近,不过是出于大人间的恩怨。打从心底还是彼此吸引的。

当下便相视而笑。月娘却没有收雁卿的赠物,只仔细的又给她挂回去,谆谆道:“这是阿姊的寄名物,不能赠与旁人。阿姊若非要与我换,日后老爷夫人有所惠赐,阿姊记着我便好了。”

雁卿懵懂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这个,下次我带旁的给你。”

月娘便甜美一笑,道:“能诳了阿姊再来,也是值的。”

两个人逗了一会儿鱼,又去蹴秋千。

月娘头脑聪慧,手脚却不是那么协调,竟蹴不起来。只让小丫鬟轻轻的推着她。雁卿却将秋千荡得老高,衣袂翻腾,目光清扬,即刻便要飞起来一般。月娘在底下看着,不觉便仰望她,心中满是羡慕。可底下人要将她送高了,她瞧见那倏然远近的景物,心都捏起来。只忍着不尖叫,怕让人看了笑话罢了。一时停下来,便面色苍白。越发羡慕雁卿了。

雁卿瞧出来了,就令月娘坐着,自己送她。两姊妹同在一架秋千,一坐一蹴,不多时便高高的荡起来。月娘扶着身前缆绳,背靠着雁卿的腿,竟不是那么怕了。只觉得长风流云,桂香沁人,竟是从未这般开怀过。

雁卿来时,张嬷嬷就着人往正院儿去寻崔嬷嬷。此刻琢磨着那厢差不多该来人接雁卿了,便对月娘笑道,“姑娘们也歇歇吧,瞧汗都出来了。咱们文雅的坐着说会儿话可好?”

姊妹两个都是能听人劝的。虽蹴得高兴,却也都乖巧的停了秋千,下来玩耍。

月娘便知道,张嬷嬷是提醒她送客——若不主动将雁卿送回去,待到林夫人着人来领时,只怕就没什么好话了。便说:“我随阿姊去向夫人请安。”

雁卿自然说好——她觉着月娘好,便也希望林夫人觉着月娘好。

就先和月娘进屋,去向柳姨娘打一声招呼。

两姐妹携手进了院子,却先听到里间一声嚎哭。随即便有下人窜将出来,呼天抢地的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外间侯着的丫鬟们见是柳姨娘身旁得用的老妈妈,忙四散了去报信,请大夫。

月娘脸色骤变,早甩了雁卿的手,飞奔进屋去。

反倒是雁卿拉住一个丫头,问:“怎么了?”

那丫头也说不太明白,只道是,“噎住了,宝哥儿噎住了!”

原来那琉璃珠一套统共12颗,柳姨娘却只收起10颗来,还有两颗卡在了童床的边角,让被褥遮住了。柳姨娘将宝哥儿放回到童床上,宝哥儿眼尖,就瞧见了。他手指又细又灵活,耐心的给巴拉出来。趁柳姨娘和李嬷嬷不注意的光景,就给吃下去了。那珠子大,没呛到气管里,却也卡住喉咙。他哪里能吐出来?

待李嬷嬷发现时,就已经不好了。

月娘进屋便看见柳姨娘踞坐在地上扑在哭,一地人或有想将她扶起来的,可柳姨娘身子已瘫软如泥,竟是扶不起来了。又有李嬷嬷抱着宝哥儿拍打他的脊背,旁边乱着一圈丫头,又有帮忙拍背的,又有要抱了宝哥儿直接去找大夫的。

宝哥儿面色已涨紫,翻着白眼,嘴巴半张半合的,已无进出的气。月娘脑子里便嗡的一响,道:“阿宝又吃珠子了?”

李嬷嬷也手脚发冰,回不过神来,只僵硬的点头。

月娘便冲上去要帮他抠出来,可如何能抠得出来,只急的要哭出来,道:“你张嘴,张嘴啊,阿宝!”

小姑娘清脆又焦急的叫声终于令柳姨娘回过神来。

伤了阿宝就譬如摘了柳姨娘的心肝。阿宝那番光景,眼瞧着就救不过来了,柳姨娘便也跟着疯魔起来。一时想到就是雁卿和月娘将珠子带进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就按着月娘揍。边打便歇斯底里的哭骂。

月娘再镇定的品性,当此机遇也难绷住了。立刻便哭得满脸是泪,一边挨着打,一边抱住柳姨娘,“阿娘你不要急,让我把珠子抠出来,抠出来就好了。”

柳姨娘哪里还听得进去,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是就看不得弟弟好,”又哭,“我造的什么孽啊把你生下来!”

可月娘到底是她亲闺女,她嘴上说恨,下手捶打了却使不上力道。也就是打骂不得雁卿,只好打骂月娘泄恨罢了。月娘又何尝不自责,便不躲闪。

雁卿却哪里能想到这些?

恰崔嬷嬷来找她,雁卿就连比带说三两字讲明白,忙领了崔嬷嬷进来。

与张、李二位嬷嬷不同,崔嬷嬷却是实打实的庄户人出身。又是从叛军的劫掠中被林夫人救出来的,她什么生死没见过?见此情形便比谁都镇定。看一屋子人都乱作一团,竟没个有主意的,二话不说就上前抢了宝哥儿来,一捏他的下颌令他张开嘴,将他倒仰在自己手臂上,按着肚子一推……宝哥儿喉咙里咕噜一声,就吐出颗带血丝的琉璃珠来。

崔嬷嬷又将宝哥儿口中唾液倒尽了,捂住宝哥儿的屁股,等他回气。

松口气的光景,才回身去找雁卿——就见雁卿想拦着不让柳姨娘打月娘,而柳姨娘一收胳膊,便下死力将雁卿推出去。

——对着月娘舍不得用而攒下的那些力气,对着雁卿悉数爆发出来,连带着迁怒、憎恨、替宝哥儿报仇的想法,柳姨娘终于没收住手。

雁卿被推得摔出去,尚还不解是怎么回事。也只来得及向崔嬷嬷伸了下手,后脑便装在门闩上。“砰”的一声烟尘起,便再无生息的靠着门倒了下来。

此刻万籁俱寂,只宝哥儿一抽一抽,由轻到重再趋平缓的呼吸声响在屋里,仿若判官的催命声。

崔嬷嬷手上便一软,再抱不住宝哥儿了。幸而李嬷嬷手快接住了。

屋里的人要么围着宝哥儿,要么劝解着柳姨娘不让打月娘。竟无人注意到雁卿,待雁卿撞在门上了,众人听到响声,片刻后才忙去顾她。却还大都不解雁卿怎的摔倒了。

崔嬷嬷哆嗦着排开人扑上去,试了试雁卿的呼吸。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顾此失彼的勉强将雁卿抱起来,便往门外跑。

说是跑,却哪里跑得起来,也只勉强迈动脚步罢了。

柳姨娘身旁丫鬟想将雁卿接过来,她只发狂般吼了一声,“滚!”

☆、第四章(修改)

崔嬷嬷抱着雁卿自屋里出来,就见林夫人带着一行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原来林夫人正筹备中秋团圆佳节的族宴,听闻阿宝出事,纵然厌恶柳姨娘,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忙领了大夫并有阅历的老人前来救护主持。

崔嬷嬷与林夫人虽为主仆,却先有乱世里救命的情分。林夫人令她奶雁卿,她便将雁卿当自己亲女儿养护。当此刻抱着雁卿,见到林夫人,胸中悲痛里更添愧疚,眼中泪水终于再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噗通”就跪在林夫人身前。

林夫人先看她面色,再低头,便瞧见雁卿毫无反应的歪在崔嬷嬷的臂弯里,脑后鲜血染了崔嬷嬷满手。她脑中便仿佛又有刀斧声起、乱世硝烟。一时连指尖都冷如冰、硬如石了。

林夫人退了一步,扶住身后小丫鬟的手,才勉强撑住了。

大夫们都是有眼色的,不待林夫人吩咐,已趋步上前,赶紧为雁卿诊治。

林夫人才压稳了声音,问崔嬷嬷,“怎么回事?”

崔嬷嬷强忍着,且不说自己救治宝哥儿一节,只恨恨的哭道:“大姑娘去扶柳姨娘,柳姨娘却将大姑娘掼倒了。”

柳姨娘也正扶着门框出来。

她逞凶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见雁卿倒在门闩上便不起来了,还又恨又嘲的觉着雁卿装模作样,故意陷害她。虽如此,崔嬷嬷二话不说便抱着雁卿跑出去,她也怕了——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奴才,伤了雁卿岂非自找苦吃?

再瞧见门闩上的血迹,方后怕起来。忙追着崔嬷嬷出来,想辩解一二。

结果不待她追上,崔嬷嬷已向林夫人告状了。

柳姨娘却也是有急智的,无事她还要给林夫人填三分堵,何况此刻刀兵相见的时候?当即便回头自李嬷嬷怀里抢过宝哥儿,抱着便嚎哭起来,“我的哥儿啊!”

都是当母亲的,宝哥儿是柳姨娘的命,雁卿何尝不是林夫人的命。难不成雁卿的命反比宝哥儿的命贱些?

她不嚎哭,林夫人还能忍;她一哭,再忍下去就不是林夫人了。便怒道:“给我撕了她的嘴!”

林夫人手下的丫鬟,杀人都不手软,撕一张烂嘴哪里用客气。当即便有人上前扇了柳姨娘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气不逊于男人。柳姨娘应手便几乎扑倒,丫鬟麻利的将宝哥儿自她怀中截下来,抱回来给林夫人看。

林夫人试了试宝哥儿的鼻息,听他呼吸里虽有杂音与哭腔,大致却还是平稳的,便略放下心,道:“让刘大夫给宝哥儿瞧瞧。”

怀里没了宝哥儿做筏子,柳姨娘果然连嚎哭都不敢高声了——也是被那丫鬟毫不容情的一巴掌给吓到了。她抱着宝哥儿那丫鬟尚不畏惧,何况此时?

只捂着脸倒在地上,气息不继的哭着辩解,“我不曾掼倒大姑娘……”

雁卿却是昏厥了。掐人中、扎虎口都唤醒不来,大夫们面色便也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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