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众人奇怪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声音,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黑脸官差脸色微变,急忙揭下他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持剑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真是一个纤纤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极是漂亮。
无论谁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都绝不会将她同刚才那位剑法超群、手段毒辣、连伤数人,几欲将那位朝官置于死地的蒙面杀手联系在一起。
就连那位黑脸官差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盯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吗?」
原来那坐轿子的就是这青阳府知府柳章台。
女刺客扭头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满脸怨恨之色,咬牙恨声道:「呸,狗官,今日没杀到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惊魂甫定,气极而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执剑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胆包天。莫捕头,先将她押回收监,重枷严锁,明日本官亲审,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还是知府衙门的讯杖硬。」
那被唤作「莫捕头」的黑脸公差名叫莫惊雷,外号「铁锁横江」,乃青阳府衙总捕头,手中一根五尺铁链不知锁住过多少江湖宵小、凶顽恶徒,在这青阳城里素有「神捕」之称。
刚才那两个手使朴刀挺身助战的公差,一个叫顾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杀,另一个手腕受伤的叫熊人杰,二人是莫惊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绍兴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纳江陵知县,正七品。后因捕杀震惊朝野的飞天大盗燕三绝有功,连升三级,为四品大员,官授青阳知府。
因朝中派出负责「考功」的钦差大臣不日将至,柳知府为笼络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亲自上街视察民情,巡视民生,谁知出门不远,一场好事便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刺客给搅和了。
为官近十载,像今天这么凶险的场面他倒还是头一回遇上,饶是知府大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却也吓得心口怦怦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一行官差抬了顾正雄的尸首,押着那女刺客,解往知府衙门而去。
莫惊雷的家住在东风湖边,虽然房子不大,家具简陋,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最快乐、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儿子。
因为女刺客的出现,莫惊雷这个知府衙门总捕头显得特别忙碌,等到他将女刺客带到签押房造册,押到大牢枷紧关严,安排好顾正雄的后事、抚恤好他的家人之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交代今夜值更的狱卒牢头,一定要看好新押到的女刺客,否则大人明日升堂见不到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交代完毕,他到班房换下差服,解下铁链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路过巴陵街九如斋门口时,他看见一个坐在街边卖蛐蛐儿的老头儿。儿子小宝已经三岁,早已到了好动爱玩的年龄,这几天正吵着要玩斗蛐蛐儿呢。他挑了两只个头最大的蛐蛐儿,用一只草织的小笼提着往家里走。
在推开家里篱笆院门的剎那,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举蛐蛐儿笼子,大声道:「小宝,快看爹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若在平时,小宝听到他的声音,早已笑闹着从房子里奔了出来。但是今天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气也没有。
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大步走进院子,跟小宝最要好的那条大黄狗横躺在一棵柳树下,头颅早已被击得粉碎。
他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他的脸色早已变了,扔下蛐蛐儿,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的弯刀。
他当差之前是神刀门的人,所以虽然平时办案公干之时使的是一条铁链,但其实最拿手的兵器,却还是手中这把圆月弯刀。他双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穿过院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平日总被小宝撵得四处乱窜的小鸡、小鸭、小猪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团恐怖的寒气。他的心缩得紧紧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屋里轻唤了两声:「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家里的大门虚掩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怦怦狂跳,单手握刀,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殷红的血迹,然后是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他惊呼一声,弯刀落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她雪白的脖颈上划着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汩汩流出。他颤抖着伸手去抹,那血却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么了?小宝呢?这、这是谁干的?」他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来。
过了好久,阿慧才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她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一、一个蒙面男人抓走了小宝……答应我,一定要救回小宝,一定要、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哀痛,充满了乞求,手朝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然后便缓缓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下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若想保全你儿性命,一切须听我指令。
字迹虽然潦草,但书写有力,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就像砍向心间的刀锋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能让人感觉出寒意与杀气。
莫惊雷紧紧地抱着妻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苦、越来越痛。
她的生命正一步一步离他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再也没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在他寒冷的时候送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再也没有人在每个黄昏时刻倚门守望他回家的身影。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这一瞬之间,把他的心给剜空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仰天悲呼:「阿慧——」
2
第二天早上,莫惊雷赶到知府衙门当值的时候,已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杰见他眼圈发红、神思恍惚,大感诧异,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向知府大人告一天假?」
莫惊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妻子惨遭毒手,儿子被人掳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谁遭遇这样的惨变,都是一件极难承受的事。妻子临终之前告诉他,凶手是一个黑衣蒙面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他的旧仇宿敌,还是新恶对头?
昨日白天刚抓了个蒙面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袭击,这两件事有关联吗?蒙面男子留在桌上的纸条他早已看过,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说是要他「听命行事」,到底听什么命令、行什么事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小宝怎么样了?
一想到儿子小宝,一想到妻子临终前那乞求的目光,他的心便一阵抽搐、一阵刺痛。他一咬牙,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蒙面人,救回儿子,为阿慧报仇。
「莫大人,快去换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杰见他在签押房门口发呆,急忙提醒他。
因为知府大人今早要亲审昨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所以大伙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莫惊雷蓦地自沉思中惊醒,答应一声,急忙走到班房换衣服。
打开衣柜,拿出差服,抖开,正欲披上身,忽然「叭」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样东西。
他的心一阵狂跳:是一只鞋子,是儿子穿过的一只鞋子。
他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豹子,立即警觉起来,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已自班房中扫过,可是班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并无外人。看来这只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里,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他浓眉一皱,弯腰拾起鞋子,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笔迹有如刀锋,杀气毕现,看来与昨晚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在这时,三通鼓响,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威——武——」的呼喝之声,知府大人已经升堂了。
「叭」的一声,惊堂木一响,知府大人喝道:「带女刺客。」
下面传声皂隶便拖长声音高喊道:「带——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