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实在不是建房子的好季节,入夏以来,几乎隔天就来一场阵雨,使得整个建设进展非常缓慢,但是开荒除草烧灰放火的事情天天都在继续。
令人欣慰的是,居住在北面棋盘山和东北面凤凰山的四个畲族村落,有两百余名青壮在头人的带领下前来帮忙,不但扛来了数百根可做柱梁的好木料,而且两个村的手艺人都参与到建设之中,彼此间的关系处得很好。
如今各山寨都在相互商量,怎么把山里的米粮、毛皮、药材、茶油等土特产,委托新来定居的汉人商队运到衢州或者常山卖出个好价钱。
最先和吴铭接触的凤凰山头人雷琪还带来了四个铁匠,也带来了打铁的全套家伙、铁料和五百多斤铁钉,这让一直以为这片地区没有铁矿的吴铭深感意外。
望着田里奋力耕耘的九头大黄牛,还有四头跟在大牛身边左右乱窜的小牛犊,老老少少都觉得心安了,等几百亩田翻整完毕,除去杂草,好好放水泡上一泡,还能赶上晚稻的种植,这样秋天就有了收获,只要有了粮食大家心就安了。
唯独让所有人弄不明白的是,吴铭放弃在原址上重建村子的建议,非常固执地要求把所有房屋都建在西面百米外那座叫龙头背的山岗下,还苛刻地要求保留大大小小所有香樟树,比香樟树更高更大的其他树木则统统砍掉,山上的乔木荆棘也要求全部铲除,哪怕一时人手不够干不完,也要在忙完其他事务之后抽出时间去干。
还好,经过第一天到来的事情之后,没人再敢质疑吴铭的决定,尽管在高地上打基础建房的工作量比原来大上一倍不止,但是所有人都服从了。
让大家倍感惊讶的是,吴铭用简单工具画出的设计图纸是那么的简洁美观,而且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准确的尺寸,每个关键部位的修筑都写上详尽的施工要求。
在吴铭不厌其烦的指挥下,畲族工匠们很快度过前面几天的不适,此后建房速度一日比一日快,一日比一日熟练,巧妙的设计和简单实用的规划及布局,不但让见多识广的老爷子和吕师爷目瞪口呆,还引来了畲族老族长和各村头人前来观摩,导致每天都有上百畲族乡亲赶来看热闹。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两位老人和师爷吕正贤等三家人率先住进了宽敞坚固的两层木楼,离地五尺的木楼造型古朴,方方正正,一栋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面南背北周边全是幽香阵阵的香樟树,经过老爷子的一番宣传,众人才知道正是因为留下了香樟树,住在这个向阳的高地上蚊虫很少,能够尽最大可能避免蚊虫叮咬而传播疾病。
还有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鲜事,相邻两家的木楼侧后方都用石板建造了厕所,非常的方便和整洁,只需等所有房子建好,从山背引来那道甘美的清泉水,每家每户再也不用天天挑水了。
老老少少对学识渊博真诚豁达的吴铭感激不已,畲族乡亲送来的腊味和弟兄们抽空下河网到的鲜鱼做好,第一个就送到吴铭面前,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喜欢吴铭,还是家里人作祟,听说吴铭喜欢吃烤山薯,便每天到山上挖回来烤得香喷喷的,然后踮手踮脚送到吴铭居住的草棚子里,害得吴铭嘴巴周围时常黑乎乎的,还一个劲儿地放屁。
所有人都很高兴,每天都有新收获,每天都有新希望,唯独畲族老族长蓝应良老先生,以及几个常年狩猎挖药材的头人不高兴了,按住心中焦虑等了又等,耐心地等到八百亩水田全都插完秧苗,新村最后一栋木楼顺利封顶,立刻急不可耐地邀请吴铭和三个当家头领到大寨做客。
吴铭这才猛然发现,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新历已经是七月底了。
老族长的正堂里笑声朗朗,大家喝下吕正德婆娘酿造的美酒,一个个满脸通红,笑逐颜开。
三十八岁的凤凰山头人雷琪更是放肆,攀着吴铭的肩膀端起硕大的酒碗,要求两人对着嘴一起喝,引得众人立刻停止喧闹,惊讶地注视满脸通红举止反常的头人雷鸣,连老族长皱巴巴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吴铭哪儿懂这是怎么回事,心想既然你要这么喝就这么喝吧,反正两张嘴都贴在碗边不会碰一起,一碗酒顶多也就八两,全喝下肚也没事,于是就和雷琪脑袋贴脑袋、脸皮贴脸皮地痛快喝完。
没等吴铭缓口气,全场突然爆发出一片吼声,震得吴铭差点儿没吐出来,抬头一看,在座的所有头人全部站了起来,捧着酒碗,齐齐来到自己面前含笑恭喜。
吴铭立刻反应过来,转向开怀大笑的雷琪,弯腰端起自己的大半碗酒,后退一步,缓缓弯腰,在吕师爷等人和所有畲族人的笑声中,将酒碗高高举到头上,恭恭敬敬喊出一句:“大哥请!能结识大哥,得到大哥的看重,是小弟的幸运!”
雷琪高兴不已,双手接过酒碗,豪迈地一饮而净,放下碗一把拉住吴铭,一起来到笑眯眯的族长面前单腿跪下,懵懵懂懂的吴铭会过意来,痛快地贴着雷琪单腿跪下。
老族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站起来整理衣衫,伸出双手望向前上方,嘴里念念有词唠叨了一分多钟,三个头领捧来三大碗酒肃立一旁,等老族长嘀咕完立刻将酒送上。
老族长接过一碗,又向天地遥敬一番,喝下一小口,便满脸慈祥地把酒碗递到雷琪和吴铭手上:
“从我曾祖那辈起,到我父亲三代族长,都没有福气看到我们畲族人和汉人兄弟之间的结义,今天我很高兴!年轻人,你是个善良勤快的人,又是个有满肚子学识的人,我们族中的英雄、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雷琪,眼光也很好,很聪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个月来,他和你相处就像亲兄弟一样,所以,我为你们的结义感到高兴,从今天起,你是畲族人了!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畲族四姓的寨子里,找个年轻女人做妻子。”
众人一阵欢呼,等吴铭跟随雷琪向老族长鞠躬致谢完毕,等候多时的头人们一拥而上,端起酒碗就往雷琪和吴铭嘴里灌,没喝到第四碗,雷琪身子一歪倒下了。
吴铭刚要把雷琪扶起,就被几个头人死死扯住,只好继续学着雷琪刚才的样子,张开嘴往死里喝,喝到第六碗,吴铭终于倒下,醉得人事不省,如同烂泥。
次日凌晨五点左右,被四个大汉抬回来的吴铭终于醒来,恍恍惚惚发现几个影子在眼前晃,什么也顾不上便跌跌撞撞冲出木楼,趴在栏杆上吐得天昏地暗,发出的声音像受伤的狼一样恐怖,把全村人都吓坏了。
直到中午时分,被灌下两碗醒酒茶的吴铭才算彻底清醒,撑起身子就看到躲在吕师爷身后的十七岁精壮畲族小子,搓搓眼睛,挤出个笑容问道:“雷鹏,你爸呢?”
“我爸早上醒来下不得床,让我送两包醒酒药来。”
身穿无袖镶襟布褂的小伙子双手绞在一起,很拘束很害羞,手臂上突起的肌肉一条条的显得非常精壮,腰间还挂着把两尺长的木鞘直刀。
吕师爷后怕不已:“我们几个人守了你一晚上,时时担心你背过气去,吓人啊!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老子粗粗数一下,灌进你肚子里不下十碗酒,少算也有五六斤,这可都是性烈的烧酒啊,啧啧!”
吴铭摇摇胀痛的脑袋,示意雷鹏过来:“你爸让你带话了吗?”
雷鹏诚实点点头头:“我爸说,让我从今天开始跟着铭叔学做人,学本事。”
吴铭顿感头大,长叹一声抬腿下床,随即又转向雷鹏:“那你的意思呢?”
雷鹏低下脑袋,双手又绞在一起,犹豫片刻低声回答:“是我求我爸答应的,我觉得铭叔本事很大,什么都会,我们畲族人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妈也说,铭叔是有大本事的人,跟着铭叔以后有出息。”
吴铭无奈地望向吕师爷,吕师爷捏着山羊胡子微微点头,吴铭立刻知道这老狐狸肚子里想些什么,转向雷鹏问道:“你打枪怎么样?”
雷鹏愣了一下:“比不上我爸。”
吴铭无语了,想起雷琪前段时间赠送的两张完好狐皮,抬腿走到墙边枪柜前,拿出擦得铮亮的三八步枪,拉动枪栓看了一眼,顺手捡颗枪弹塞进去,合上枪栓回到雷鹏面前:“你打一枪给我看看,要是打好了我,这枪送给你。”
雷鹏短暂的惊愕过后,眼里满是欣喜,端着枪立刻转身走出大门,四处看看马上回头问道:“铭叔,打哪里?”
吴铭抬头观望一下,指向前方八十余米的坡顶:“看到那根伸出石崖的树枝没有,你打中树枝就行了。”
雷鹏立即举起枪,微微侧身以不标准的立射姿态开始瞄准,数息过后,枪声响起,山崖上胳膊粗的树枝中段冒出一股青烟,尾端茂盛的剧烈晃动几下,树枝终于承受不住茂密枝叶的重量缓缓开裂,最后“啪”的一声完全断裂。
听到枪声周围所有人都望过来,吕师爷已经目瞪口呆,良久才转向同样惊愕的吴铭:“人才啊!”
吴铭咧嘴一笑,高兴地拍拍雷鹏的肩膀:“看来你很熟悉这种步枪,一定是没少玩你爸的那支新枪吧?”
雷鹏不好意思地点头,声音小得只有吴铭能听见:“上个月,月亮最圆的那天晚上,我爸扛着铭叔送的新枪回家,天天擦,教我怎么上弹,怎么开枪,就是舍不得给我打一枪试试,我实在喜欢,天没亮就悄悄拿枪上山转了半天,打了十排子弹就知道怎么用了,回来我抗回黄羊和五只锦鸡,还挨了一顿打。”
吴铭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差点儿岔气:“我只给你爸一百发子弹,你半天就用去大半,怪不得他打你,他心疼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