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南不出所料的得了皇帝的信任,他的能耐本就了得,才在京中三年,就已经锋芒毕露。
更是十五岁就封王拜相,得了皇帝的青睐与厚爱。
不仅是在朝中掌了重权,更是被皇帝当做白楼继位之后的最大助力与心腹培养。
所以才会有做太师教导白楼这一出,而最主要的还是谢辰南那一身本事,白楼但凡能学个一知半解也是足够受用的,更何况有师徒情谊摆在这儿,等他去了,白楼这边才更好帮衬。
皇帝可是十分的精打细算,为着白楼这亲儿打算,至于自己另一个儿子白谨他怕是连叫什么是哪个字都不大记得清。
而谢辰南的兴趣也仅止于那日听他们谈话时的无聊,比起注意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江山社稷比那来得更为有趣和重要,他也早忘了白谨。
等再注意到他时,正是在太液池边白谨丢猫的时候,谢辰南就站在他身后看着。
谢辰南记得那只白猫,是白楼一直养的,而谢辰南还因为这只猫罚过白楼抄书,斥他玩物丧志,从前最怕的就是抄书的白楼,宁是硬生生的抄了三天的书也舍不得这只纯白色的猫,还是皇帝开了腔,谢辰南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放了白楼一马,可见白楼对这猫的喜爱。
可此时那只被白楼养得油光水滑的白猫已经没了生机,从前白得发亮的毛皮也沾了殷红的血液,结成一缕一缕,显得脏兮兮的,而白谨丝毫没有怜悯和愧疚,甚至在将猫丢进池子里后还露出畅快的笑意来。
才八岁的小孩心肠却歹毒的很,这可一点不像他当时瞧见的那个坐得乖巧端正只为得引起父皇注意的那个小皇子。
谢辰南没动,就这么在后头瞧着他,而白谨一转头就碰上了他!
他那慌张凌乱的样子,谢辰南早就料到。
谢辰南倒是没想到白谨张口就喊他老师,他那时只多担着一个太师的名头,平日里教的只一个白楼,这白谨喊得可不对口,他本是懒意理会,却不知怎的开口驳论起来!
而白谨听见他的话,更是缩了缩脖子,一副可怜相儿,局促不安,这幅模样怎么能想得到他刚刚那副恶毒样儿。
联想到初见时,皇帝带他兄弟二人的落差,这白谨会迁怒于白楼的那只猫倒是情有可原。
可他们相斗却害苦了那只漂亮的猫,看那猫的死状应该是被虐的不轻,果然隔天就传出来白楼找猫的消息。
而谢辰南选择了沉默!
说不明白当时是什么心态,像他这样从小就被人规划好了人生路线的人,一路顺当,至今为止他都没遇上过什么风波,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能耐了!
可这一路却也同样无聊。
所以在白谨求过来要他教导,认他作老师时,谢辰南没有拒绝,就像他说的那句“有趣”一般,白谨是他平静无波的成功人生里的乐趣,也是最大的一个变数。
皇帝赐的丞相府也是那时候刚建好的,他基本都是在宫里教导白楼,给他上课,而白谨则是过府求教。
正如白谨所言,他的确比白楼乖得多,谢辰南课上说得每一句话他都极为认真的记着,每次课前的考校他都是做过准备,绝不像白楼那般敷衍以待。
每次约好的时辰,谢辰南总能瞧见候在府门外的白谨。
他记得最清的那次,谢辰南与皇帝商讨国事忘了时辰,等回府的时候,他才想起白谨来,而到了偏门他看见了还等在门外的白谨。
天都有些见黑了,他没想到白谨还等在这里。
若是白楼的话,怕是早就掀翻了天,吵到了他父皇这里,哪里会像白谨还耐着性子等在门外。
而看见谢辰南,白谨抬起头来,眼睛还有些发亮,似乎有些惊喜,完全没有因等这么长时间的不耐和气恼。
白谨克制的往前迎了一步,还是没敢太近谢辰南,柔柔的喊了一声:“老师!”
“你还等着这儿?”谢辰南眼里是透着惊讶的,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控制情绪表情,就是在白谨面前也没太大的波澜,若是不注意看,根本辩不出他的惊讶,而白谨自然是没注意到。
谢辰南的语气如常的冰冷,本就等在门外许久的白谨听见这话,总让人觉得有种在斥责的意味般,因着从小不受宠,区别以待,心思更是敏感,白谨被谢辰南的话惊得心头一凛,有些紧张道:“我,老师不是说今日授课,所以我才等在这儿的。”
谢辰南觉到白谨的神色变化,看他这反应感觉自己这语气似乎是凶了些,这几日都下着大雪,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冰寒,他也正是为着大雪赈灾一事儿才留得晚了。
这么冷的天里,他一小孩儿就这么硬生生的冻在门外等着自己,见着了也不敢吭一声,自己这般也是太不体恤人了!
不过那时的谢辰南到底年轻了些,在谋略攻心上熟知,可像这样的人情世故却不怎么会处理。
他心道天寒,又让人等了这么久,这天已经暗下来,总不好再上课,没有半点体己宽慰的话,只道:“课就不上了,你回去吧!”
谢辰南道完便急着回府,他还念着今日商讨的国事,只是才转身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正是白谨在后头拽着。
他头一次求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袖子,谢辰南转头就见看着他的白谨。
“老师,我,我什么时候再来上课?”白谨问的时候声线有些颤,似乎是鼓起勇气来问。
本来谢辰南应下收他,白谨就是云里雾里,他对上谢辰南是紧张的,宫里面连得势的太监宫女都敢欺负他,上书房里那些人也都瞧不上他,他心里是怕谢辰南看不上他或是突然厌了他,转头就把他踢了,所以白谨才这般问他。
谢辰南听见他试探的话,这才转过神来,怕是自己刚刚的话说得太过模棱两可,让这小孩心里不踏实,他抽了袖子,压低了声儿,稍显温和了些道:“这几日怕都没空,过几日我会找人通知你的!”
听见这话,攥着手心的白谨才稍稍放松了些,他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等着谢辰南走了自己再离去。
而谢辰南也不知晓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他解了身上的一件披风,弯腰给白谨披了上去,而白谨却是受宠若惊的吓了一跳。
谢辰南给他系带,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耳朵,不由的道:“你放心,我做了你的老师便会好好教你的!”
白谨披着不合身量的披风看着谢辰南进府,这时候天突然飘下来雪,白谨觉得自己的心跟着这天儿颤了颤。
兴许是白谨的态度太过认真,本来只是觉得有趣的谢辰南真的当他是自己的学生好好教导了起来。
谢辰南给他批改文章时,白谨眼角眉梢都有笑意,不过是在谢辰南面前,他一直是收敛着不敢有太多的表露,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谢辰南厌了!
可谢辰南没忍住,他很是好奇只是改个文章,他又高兴什么?他开口问道:“你在高兴什么?”
听见谢辰南的问话,他顿时收了笑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谢辰南也没多问,他提笔在白谨写的文章上批注,却听见旁边的白谨开口:
“就是觉得老师人很好!”
白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辰南的笔顿了顿,抬头分了他一点视线,而白谨注意到这视线,却觉着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亲近了些。
又解释道:“就是,我以前给我父皇看我的文章时,他也只是看上一眼,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的给我修改!”
“还有,还有老师的披风,没有人关心过我冷不冷,就是,就是……”白谨越说声气越轻,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特别是谢辰南停了笔正看着他,更是让白谨噤了声。
而谢辰南也没再看他,继续改白谨的文章,白谨却是在心里警告自己的失言,觉得刚刚自己在谢辰南耳边太聒噪了,怕是得让他不悦。
白谨没敢再言语。
而他跟谢辰南形容的简单,其实他连让他父皇看上一眼都是奢求,唯一的那次,他够到了他父亲身边上,忐忑的拿着自己写的最好的文章给他父皇过目,可他才拿在手上看了那一眼,就被白楼的到来给斩断,他父皇只随手丢到了桌上,转头就去看白楼写的。
而他却分不得一点的关注。
他父皇如此,母后更甚。
白谨不仅从小没得过母亲的爱护,在她发疯的时候,白谨则是会遭到她的毒打,甚至有几次差点是要了他的命。
他恨她,更惧她,可又舍不得她,大概是白谨在宫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属于白谨的亲人。
他虽然对上谢辰南也犯怵,可他却无比期待每次的课程,只有他和谢辰南,而谢辰南则会认真的教导他。
他十分享受于这样的关注,就好像是有一个人期待着他,关心着他。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是奢求,却忍不住抱有幻想。
但他是实在的觉得谢辰南很好,虽然他待他不亲近甚至于冷淡,可白谨心里却依旧忍不住的喜欢。
好多人不喜欢他,欺负他,但只有谢辰南愿意收他做学生又认真教他。
谢辰南则是在白谨走了之后,在桌案前坐了良久,他面前白谨的位子已经空了。
“觉得我好!”谢辰南轻念着白谨前头对他的形容,忍不住笑出声来,似乎又觉得有趣。
再后来是白谨第一次迟到,谢辰南端坐在博雅园的凉亭,炭火已经被人添了一次了,却一直不见白谨来。
自从有白谨在府门外等了半日的事儿后,谢辰南就让他直接进府,可从来都是提前候着的白谨头一次迟到。
等白谨匆匆赶过时,就看见已经坐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之久的谢辰南。
他进了凉亭,没敢上前,行了一礼道:“老师,对不起,我今日在上书房那里有些事情耽搁,所以,所以误了时辰,还请老师切勿怪罪!”
白谨一直是态度端正,敏学好问,比起让他头疼的白楼来,实在是乖巧到没办法形容,但人总是对做得不好的过分宽容,而做得好的却是过分的苛责。
认为做得好是理所应当,谢辰南明白这样的道理,可他到底是常人,同样是不免俗,何况在他这里规矩从不曾懈怠。
谢辰南也没问他是何事耽搁,只拿了他近日所学的这本书道:“今日的课就不必学了,你应该晓得我这里的规矩。”
谢辰南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是罚白谨抄书。
而白谨不敢多言,就是被罚了抄书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甚至于有种庆幸,他心底到底是怕的,他怕谢辰南一个不快就不打算教他了!
幸好只是抄书。
白谨坐在桌案前,从来时抄到了晚间,而谢辰南也早走了去处理公务,自然不可能陪着他在这里抄书。
他连考校时的时间都能分出一心来练字,白谨又怎么能在他心里当得了事儿。
这书该在谢辰南回来时抄完的,只是白谨来时伤着了手臂,使不上力,比平日里就慢了许多。
更是抄了这么久,手臂上疼得厉害,都有些抓不住笔,一下子就将笔摔了出去,在纸上划了一大道墨痕,而这笔则是滚到了刚进来的谢辰南脚边。
白谨看见进来的谢辰南,捡了笔喊了一声老师,往后退了一半立身站在他旁。
而谢辰南瞧着他攥着笔的右手正发颤,那股疼劲儿还没缓过来,仍旧疼得厉害,谢辰南看着不由的皱起眉头。
他已经低头抓住了白谨的手,向上撩起来白谨的手臂,上面无疑是一片青紫,更是新伤混了旧伤,难怪使不上力。
不知道是不是在冷空气里暴露,冻得白谨一哆嗦,谢辰南抬眼看着白谨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同人有些争执,不小心伤着了!”白谨不敢说他是挨了打,那显得太窝囊了些。
何况只是现在让他们占了上风,迟早他是要还回来的!
“这不影响的,我会把书抄完的!”白谨又添了一句保证道,他怕因为自己不守规矩再招了谢辰南的不悦。
白谨这话似乎让谢辰南更不悦了些,他想抽手,却没从谢辰南手里逃过。
“先上点药吧!”谢辰南松了手道。
而白谨却惦记着谢辰南要他抄的书,盯看这桌案才“可是”道,就被谢辰南给打断了。
“书明日再抄!”
白谨听言稍愣了一下才道:“是。”
谢辰南着人给他看了手又上了药,便让他回去了。
其实他手臂上的伤在白谨看来也没多严重的,他身上比这严重的伤都是受过的,有些是在上书房里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伤的,京里头都是明面上要过去,所以打在白谨身上的都是捡着不显露的地儿来的,打得疼不说,还没地儿去告,就像今日若不是他被罚抄书攥不住笔,谢辰南也不会知晓他身上的伤。
不过白谨也不是常与他们打的,他那么聪明又懂眼色,自然是懂怎么周旋,只是今日那七皇叔家的小公子非要瞧他手边上的两本书,白谨不依,他便不高兴要抢,同他动了手,而白谨护着书在身下,那小公子气不过踢了白谨好几下,还踩了许多下白谨的手臂,本就带着伤,他也才八岁怎么受得住,而刚挨了打,他就念着时辰往谢辰南府上跑去。
其实他身上的伤大都是他母后发疯时留的,那大殿里有什么就会朝着白谨招呼上,他更小的时候,还被他母亲攥着头发从偏殿一直拖到正殿去,十分的凶残。
若不是殿里伺候的一些老人,还是她母后本家带来的人有点良心,着人拦下,他怕是早毙了命,而他那父皇像死了一般,根本不曾关心过他的死活,他大约是那时候明白过来,他在父皇面前的讨好只是无用功。
而与人争执时护着的书其实是谢辰南做了批注的书,他这年纪看这些东西还是吃力了些,故而谢辰南专门挑了难处给他做了注释。
他又问过白楼正在学什么,他知道跟他学的不一样,白楼也没读过谢辰南给他的这本。
那这书上的注解就是谢辰南专门给他做的!
白谨从小到大能有的东西就不多,但凡有那么一点东西是他的,他都会珍之重之,再宝贝不过了!
所以他护着书,就是自己身上挨打也不想旁人沾染一点。
而对于白楼来说,那些被谢辰南拿过来批注过的书最是让人头疼不过,就连谢辰南也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这些都是白谨求着才得来的,又是小心翼翼紧张对待,在白楼这里却是触手可及,甚至于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