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仲辰很难想象,没有她的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事实就是,他真的捱过来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既痛苦又庆幸。痛苦的是她已经走了,可是他还活着……庆幸的是他还努力活着,还抱着希望。
尽管这些渺茫的希望,在折磨一般的等待中,如同蜡烛一般,渐渐燃烧成了灰烬。他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很难堪吧,不知道她再次见到他,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可他永远忘不掉的是那个晚上。
他失去她的那个晚上。
就像古老的默声电影,他在回忆里一遍一遍回放那时的场景。他记得那场大雨,记得雨浇落在他的身上,却不及自己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
占仲辰还记得,自己的拳头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落在占仲谋的身上。
他像一只不顾一切的野兽,把家族,把爷爷都抛在了脑后……就这么一次,任性一回,他不后悔。
这么多年来,他背负了太多。
爷爷对他的希望,他对父亲的憎恨,对占仲谋的不满……所有的一切,压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必须像一个云淡风轻的人,去面对这一切。
这是母亲教给他的气度。
赢,要赢的漂亮,输,也要输的漂亮。
在他短短的三十多年生命长度里,他输过无数次,赢过无数次,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可是,只有两次,他因为自己的错误,流了眼泪。
第一次哭泣,是母亲的去世的时候。
他那时人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飞回国内时,看到是只是母亲冷冰冰的尸身。他跪在母亲的床前,一天一夜未曾起身。他出国留学时,母亲对他的学业事业都是大力支持,他满怀着雀跃的心情出国学习,游历……可他却没有看出那时母亲的状态已经是极差。他像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不是没有责怪过自己,可那时他更恨的是这个家庭。他恨父亲对母亲的爱不够深,他恨这个家对他们每一个人造成的束缚,他恨所有一切。也恨自己。
也是在一个阴雨的天气,他抱着母亲的相片,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鼻尖,都是雨的气息,还有山间的泥土味。
他想着,这段路能陪着自己走下去的就只有自己一个。
天地再大,以后他都要自己一个人闯了。
母亲的丧事处理完以后,他没有半刻停留就离开了青城。
这个伤心地,他想自己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爷爷的劝阻,父亲的暴怒,他都不再理会。
离开那天居然下了雪。
满地的雪花,落在柏油马路上,落在车子上。
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坐在车子里。
他那时年纪轻,看着雪花总是会触景生情。
母亲,生前是最爱雪景的。他在母亲的日记本里知晓,她与她的初恋,就是相遇在一个雪日的冬天。那个母亲最爱的男人,有着雪一般的高洁品质,有松一般的傲骨……只是终究没有能陪母亲走到最后。可是母亲是一直爱着他的,她以他为骄傲,以他为灵魂的支柱。
那个年代,占仲辰是佩服自己的母亲的。
爱上一位军人,她拥有了军人一般的傲骨,她拥有那个男人一般钢铁的意志。在她的心里,她把那个男人视作唯一的丈夫。
占仲辰嘴角浮现一丝笑。
这样子的话,不知是母亲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存在这如雪一般纯洁的爱情?
他多么希望是后者。
下雪的冬日。
呼出的气都是温热的,气散在空气里,雾一般的。
他透过冰雪世界,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她比他小很多。
没有发育好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颗豆芽菜。可是豆芽菜怎么会引起他的注意?他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无意间看到她的眼神,和他失去母亲时一般的无助,占仲辰竟然推开车子下来。他疾步走过去,进了面包店买了面包出来。
她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手里怀抱着一只小狗,见他把衣服包在她身上,又把面包给她,只是呆呆看着他。
她的眼睛,就和他模糊一瞥时看到的一样美,甚至是更美。
水晶一般,晶莹的没有一点杂质,她整个人都像是这纯洁无瑕之物。占仲辰看的有些呆滞,直到时间提醒他,该走了。
女孩的脸一直映在他的记忆里,不曾远去。
他时常会翻母亲的日记。是不是母亲的指示,让他在雪天遇到了那个女孩子。可是他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有那么一份幸运,再遇上那个女孩子了。
他在灯光下把那本日记放到抽屉里。
锁上。
他赌那微小的幸运。
既然上天安排了他们见一次面,那么就一定会安排他们再见一次。
后来,再回国,他找人去调查那一日见到的女孩。监控,面包店的老板……所有人都一一问过。
监控还在,可是那女孩的面容模糊。面包店的老板说不认识那个女孩,她应该不是这里的老顾客。可是视频时间过去那么久,也许是面包店的老板忘记了呢,也许那女孩本就不住在附近,又或许她已经搬家了呢。
太多的巧合,都能让他们错失相遇的机会。
他心情沮丧,再加上家里的压力,那一日,他喝了酒,从酒吧出来。
路灯下的灯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
他酒量一直不错,喝了好几瓶酒居然只有一点醉意。等想要再给自己灌些酒,酒吧里突然响起了他母亲最爱的音乐。记忆是最折磨人的东西。他笑着结了帐,从酒吧里出来。
哪里都逃不过回忆的侵袭。
哪里都是。
他脱了外套,拿在手里,慢慢踱步去了停车的位置。
站在一边,确认了好一会,他才认清自己的车前是真的躺了一个人。确切的来说,是有个人半伏着身子,趴在他的车盖上。
他觉得诧异。
但转念一想,酒吧外面最不缺的就是醉鬼,这应该是哪里来的醉猫找了个舒适的地,赖着不走了。
他嘴角一扯,走过去想要掀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