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稷苏顺着重华的视线看去,黒木棺材四周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泛着红,如同血水,却丝毫没有腥味,正伸出手指预备沾点观察个究竟,被他温柔制止住。
“我来。”重华从袖间取出方帕,用帕子的一角沾取少量液体递稷苏,退于稷苏前方半步,遮挡住恶心的现场。
液体比血液更浓,细密的方帕沾染周边竟然没多侵润,稷苏托在手心,那液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凝结成血红色的柏油状,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在场众人除了,除了稷与重华,皆捂住口鼻,自然后退,对那口棺材避之不及。
“我需要开棺验尸。”
事故现场几乎人人挂彩,但死亡人数却只有两个,碰巧其中一个就是云无涯,被大石砸烂了整张脸,动手的人做的非常干净利落,稷苏当时查看过尸体并无异样,周遭除了小木牌子并无其他线索,此时出现的反常现象,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几名云逸山弟子依了白梨吩咐开棺,棺盖开到一般皆落荒而逃,尸体肿胀到寻常人两倍大小,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紫黑色,密密麻麻生着脓疮,疮已破头,泛着血红色的粘稠液体,腐臭味比方才让人止不住的恶心。
稷苏接过重华递过来的丝帕,拴在鼻子下方遮挡气味,示意众人散开,见重华非但未退后,纤长的手指反而要同她一起把上棺盖的另一边,空着的手立马抓住他的手腕道,“我一个人可以。”
重华是他心中的翩翩公子,出尘白衣,岂可染上这尸体上这等肮脏的东西?
“你已不是一个人。”重华温柔将那只束缚着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掀开棺盖露出尸体的全貌来,后颈侧处的火钳烙印露出半截边来。
“帮我一下。”稷苏享受与他一起面对事情的感觉,态度立马大反转,招呼重华搭手将身体整个翻转过来,匍匐向下,露出整个后颈。
这个烙印他似曾相识,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她却想不起。这烙印白梨未见过,云无涯的心腹也未曾见过,稷苏看着尸体的溃烂不堪的面容,隐约觉得感觉此时并不那么简单。
白梨倒是个通透的以为父亲整理仪容为由遣散了云逸山众弟子,约定将出发的时间挪到明日,稷苏明白,这是不让生事之人警觉的情况下所能拖延的最长时间了,她必须尽快解出尸体上的谜团。
“你跟大头带着诸位兄弟回暮山去,沿途尽量高调,将我要前往龟山寻故人的消息散播出去。”化被动为主动,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一般就得看这股风怎么吹了,她没有别的筹码,只能赌青玄的多疑,将“故人”联系到云袖身上,这样起码让他先抵达龟山之后不敢轻举妄动。
“仇是暮山的仇,兄弟们不会同意掌门您只身犯险的。”
“你小子这会儿脑袋倒挺灵光!”稷苏无法解释平日说话总不过脑子的人,一到关键时刻总是格外聪慧靠谱的原因,只得将它归结为是孔雀蛋的特异功能,一把拍在汤圆的后脑勺上,揪着人衣服扯到跟前“我是你掌门,我说了算!”
“木之风的愿望,你别忘了。”汤圆还想说些什么,稷苏抢先出了口,她不太愿意用人压人,此刻她却只能这么做,此行凶险,她万不能让暮山最后的弟子,木之风用命护着的人命丧于此,“你们这件事情办好了,我就没有把握会输,最好沿路行善,吸纳新弟子,等我凯旋,将暮山发扬广大!”
汤圆带着一干人等离开百十来步,又折身回来,“扑通”跪了一地,一言不发,三叩首后,拾起地上的兵器离开。
“回房间说。”剩下的五人正欲离开院落,刚离去的人复又急匆匆闯了进来。
“掌门,我见过这个烙印!”汤圆讲话的音调里还带着喘,没有平日发现线索求表扬,反而带着几分丧气,“我同黑猫一起换衣裳时,曾在他的脖颈处看过。”
“知道了,你先去吧。”稷苏转身取出腰间的医用包直奔棺材而去,路过几人身旁时,笑道,“你们先进去,不懂医术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啥忙,别跟这闻臭了,待我捋捋,想出法子立马叫你们。”
稷苏弓着身子,左手拿线,右手拿针,将残破不堪的脸皮一针一线缝起来,未用方帕遮面,也无半点表情,仿佛缝补的只是一件着急上身的衣裳。
想来讽刺,两人要好时时常以扒光对方身上的毛作为威胁,那时想的就算拔了皮也能用那点一星半点的医术给缝回去,没想到,各种误会仇恨交错之后再次重逢,一切尚未查明,甚至关系还是不清不楚,当日的玩笑话却应了验。
稷苏手里攥着小木牌试图找出点线索,脑子里却像灌满了浆糊什么也思考不了,扭身看棺材里那张被缝满了线才依稀能辨面容的脸,正要靠到棺边的下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接住,一人站着,一人半跪着,谁也不曾打破这份宁静。
“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他。”
“你不会。”重华轻轻将那颗没了精神的脑袋拉到自己身上靠着,手指穿过她乌黑的长发,他懊恼,自己曾执拗的将她归于邪性的行列,竟忽视了她不羁外表下隐藏的善良。
昨夜白梨亲眼见着咽气的是云无涯不会错,棺材就只有昨夜离开过众人的视线,那么昨夜到底是谁来换了尸体?是云无涯的尸体有什么用处,还是将黑猫的尸体放在此处是有什么寓意?那腐臭......
易尸丸!
易尸丸非毒药非解药,可延长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迹象,在一段时间内可以如同常人行走生活,相当于延长片刻寿命,但服此药者,死后身体会溃烂肿胀,发出刺鼻的腐臭味,直至化成一滩血水,数年前,她初得此药丸曾用来吓唬过黑猫,结果吓唬不成,反被他当做稀罕物件搜刮了去。
稷苏蹭的站起来,轻抬起黑猫的脑袋,果然在其左肩胛下的两半分处的棺材板上发现了一团褐红色泥土带腥味却又和黑猫身上的腥味不同,土质松软邪,细碎如粉末,“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此土多分布于丘陵地区,是种植柑橘的最佳土壤,此地前行约莫二十公里有一处小镇,盛产柑橘,销往各地。”
“你是说......”两人默契的没有继续,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二十公里之外才有的稀有土质出现在此处,不管是杀云无涯的人留下的还是黑猫死前故意留下的,他们都有必要走一趟。
但这一趟要如何走,如何用好身后的“小尾巴”,还需从长计议。
“夫君,天天小弟子跟着,咱们都未有机会好好相处。”稷苏做小女儿娇羞状,拽着重华的胳膊晃个不停,尽可能将话里的意思说的暧昧不明,整个身子无骨似的就要往重华身上靠,“不如晚饭后,我们出来消消食,约会约会可好?”
“你我这般模样约会岂不让人笑话?”重华“不配合”的用食指撑着稷苏的后背,另一只手像是嫌了她身上的臭味似的在鼻下扇了扇,轻声道,“不如先各自回房梳洗一番,晚饭后在此碰面。
两人如许久未见的饥渴小夫妻,匆匆用过晚饭,一前一后来到院子,相拥去了另外一家客栈。窗上的剪影约莫亲热半个时辰之后,便灭了灯缓缓躺下,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黑暗中两个青年的微弱的身影从窗前挪到床榻上,与此同时,一对打扮朴素的老夫妻互相搀着出了客栈,径直到了停尸房。
空着的棺位旁边的棺材里躺着的正是云无涯!
未免让人生疑,二人将棺木里的尸体连夜掉了包,将原本装云无涯的棺材向空处挪了挪位置,才重回了“约会”的客栈。
“重华师尊竟然说假话,不知那些被你教过君子之风的弟子知道了,作何感想。”稷苏隔着屏风草草沐浴更衣出来,见重华正背对着屏风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觉着可爱的紧,方才的窘迫感当然无存,一边徒手扎着马尾,一边调侃可爱的男人。
“坐下。”稷苏被带着乖巧在床边坐下,方巾在发间来回穿梭,带了温度,像是来自于他的大手,又像是来自于自己的头皮,“湿发入睡会头痛。”
“嗯。”稷苏看着他宠溺眼神中的自己幸福的很,接过他手中的方巾继续刚才的工作,还体贴道,“你快去沐浴吧,我自己来。”
重华不再言语,拿了带过来的干净衣裳,绕到屏风后面放下,又绕了出来,一本正经道,“我不曾说假。”
稷苏疑惑的望着重华,只见他薄唇轻启,眉眼中尽带笑意,“我承了娘子美意出来约会,娘子想如何约便如何约,重华定无二话。”
想到自己刚刚还盯着屏风上的影子准备“偷窥”吓唬人的稷苏,单纯的心思骤然的飘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想法上,两颊如火灼烧,佯装生气扔出方巾遮羞,却偏偏被那人一把接住,方方正正折好,用法术送到了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