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哥哥你抽烟?”
清淡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的时候,安淮没有回头。
他站在露台的围栏边,那里淋得到雨,他的衣襟已经隐隐濡湿,山顶冰凉的风中他凝神远眺,他离开已经太久了,久到忘记了父母原来的模样,久到模糊了安浔当年的容颜,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家里的很多事,甚至是在今晚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站在这个露台,远远望去,能够看到城市彼端起伏的山脉,那是,苍山。
那承载了他最大痛苦和恐惧的地方,那一夜,也是这样的,风雨交加。
那一夜之后,他把所有记忆封存远走他乡,他逃避了很多东西,也许这一辈子,都该这样逃避下去,他为什么要回来,而让他回来的那个理由,他甚至已经辨不清,他是否能继续信任下去。
安淮回头,声音都沙哑。
他说,小浔,今天的所有事,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次,这一切,都跟你无关?
他已经被逼到了极限。
那一对空洞的眸子下面都是青黑的痕迹,他看见她的那一眼,眸光沉痛。
却是会痛会开口,就说明还有期待还有不甘,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陷落,在他无力挣扎的时候,这段不可为的感情里,他已然陷得越来越深。
对上那双眸子,安浔心中浅浅笑起来。
哥哥,她轻声开了口。
“其实当年小浔很爱画画,有一年画得最投入的时候,曾经在一个暑假画了整整一个画室的作品,里头每一张,都只有一个主题。”
她说着,幽幽抬起眼来,那一刻,似周围的凉风都凝滞,那一眼,那张如同从多年前枯茧一般的丑陋中蜕变而来的容颜,即便隐隐透着苍白,如今亦是世间最动人的明艳,听到那一句,安淮微微僵硬。
安浔轻笑着,转过了身去。
她也望着苍山的方向,却像那里同她毫无关系一样。
她自称已经对当年的那个雨夜毫无印象,那么就是没有,她可以用着最平静淡漠的姿态,去将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砍得血肉模糊。
她说哥哥,小浔自幼长大,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
那时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亲人。
虽然哥哥常常对我说些安慰的话,我也知道那都是骗人的,爸爸并不喜欢我,你的妈妈,也不喜欢我,我有一个家,却没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可是那时候,哥哥你知道么,我却有你。
你对我好,对我笑,只有你会最真心的叫我的名字,在我靠近的时候不会虚假的掩饰厌恶,你当时不见得真的喜欢我,但是你是真心想做我哥哥,你并不讨厌我,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我本不求一个家,对所谓的家人也没有实感,从来没有生出过对家人的感情。
却是这样,我去依然喜欢你。
用着那淡漠的声线,安浔忽然回头,她那一头细软的长发都在风中扬起,阻隔的,不知道是她眼底隐隐压抑的水光,还是他眸中一瞬扬起的震惊,用着那样的声线,她很平静很平静的说——
“只是哥哥,那个时候我不喜欢所有人,但是我喜欢你。我对你没有家人的感情,但是,我喜欢你。”
轰的,那一句表白,随着山雨泠泠,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脑子里猛然炸裂了开。
这样一份禁断的感情,不够隐秘也从不完美,要说安淮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绝对是骗人的。
只是当时的安浔多难看,她那么丑,性格那么怪,他努力不去不讨厌她都已经是极限,又怎么可能不对这种心思生出厌恶来?
所以他才那样做了么,在最烦躁的时候遵从母亲的旨意,把最懵懂无知的妹妹骗去了那雨夜的荒山。
在她跌落那深坑的时候,哭喊着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不知所措。
当第一捧泥土兜头盖下,当她无助的哭喊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最终被大雨掩埋,她痛苦死去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除了恐惧,是否还会带着,一丝解脱?
那雨夜冰凉的窒息感弥漫上心间的时候,如今怀着另一个灵魂的安浔,此刻却是静静站在当年的她最爱也最恨过的男人面前,容色沉静。
她想着这样的事,还能那样表达着感情,就像她面前的他,在她声称遗忘之后他也就那样简单的就忘记了,面对着此刻的她,他甚至,只听到了那一句,喜欢。
嘲讽又轻蔑的,安浔淡淡垂了眼眸。
再抬头时她的神色依旧寡淡,用着冷得如同夜雨般的声线,她说只是现在我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在安淮陡然再变的神色中,安浔轻勾了一下嘴角:“哥哥,我对霍城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他。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像这样从一段不该有的感情,转移到另一段,是多么正常。
只是她却到底不一样,若是她真认定了一个人便似乎再也学不会拐弯,这一句是她今晚唯一真心的一句,她说我和霍城已经在一起,除了他,我再不要别人。
她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伤心过,表现得像个无助的小姑娘。
却是这一刻,当看着这样的安浔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安淮心底猛然抽痛,这竟像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最简单最纯粹,最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面对感情时,该有的模样。
只是那感情,已经与他毫不相干…
“家里的事,哥哥若是愿意坚持,我会陪着哥哥一起努力。如果你不再愿意留下,我也不会强求。”
“卡着恒通供应链的人,其实就是霍城。如今公司困难,我会去想办法让他让价,总有办法守住恒通,守住安家。”
今晚的一切都似真似幻,安浔所有的话,亦是真假参半。
她心情不好,那冷淡的情绪,倒是真有几分像是为了逝去的感情心生祭奠。
对面的安淮已经听不进去她之后的话,他早就已经因为她之前的喜欢和不喜欢,震惊过度!
用伪装博取一个人的喜爱,永远都不是最上乘的手腕。
当他知道真正的你是多么的面目可憎,苦苦挣扎却仍是摆脱不了畸形的感情,那才是本事。
一份隐忍不发的心意,隐隐撩拨,微微勾引,那所有若有似无的暧昧,只够用在最初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