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个人的眼里,他大抵还不如那些陌生的孩童吧。
而凤栖止跟辰甲,便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生而为杀手和探子,便注定要在血腥与黑暗之中生存,他们大多性情残暴,充斥着阴暗扭曲。温柔的人寥寥无几,可辰甲,却绝对是其中之一。
“本座从未见过那样愚蠢之人,即便所有人都想要杀他,可他仍旧抱着一腔热忱对待周遭的事物。”
原本,凤栖止也是想要杀掉他的,甚至为了杀死辰甲,他骗这个傻子去了悬崖之上。
不想,在推他下去之后,自己也崴了脚,摔了下去。
那悬崖在年幼的孩童眼中格外高耸,可是后来成年之后,凤栖止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小土坡罢了。
所以,他们都幸运的活了下来。不幸的是,作为害人者的凤栖止,却高烧不退。
辰甲年纪较他大一些,原本是有机会杀死自己的。可是那个蠢货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依靠着自己微薄的见识,替他采药敷伤口,甚至还将摘来的野果喂给他吃,而自己则躲在一旁啃草根。
凤栖止想,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愚蠢之人了。
每一批被锁在野狼谷的孩童们,最终都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可是唯独他跟辰甲成为了例外。
他们,都活了下来。
“你看,这样一个蠢货,心慈手软,怎配做本座的属下?”凤栖止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却有些泛红。
而最不配做主子的,大抵是自己。
成为辰部使者的第一件事,凤栖止便将辰甲提升为了辰部的管事,代替他管理辰部。至于辰乙等人,则是在那之后才逐渐相识,且效忠自己的了。
辰甲的忠诚毋庸置疑,然而更多的时候,辰甲在这里的作用,则是一把刀。
他平生最不喜杀人,却为了凤栖止,而沾染了无数鲜血。
见凤栖止这模样,谢言晚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防止自己的泪水落下来。
那样残酷的过往里,若非有辰甲护着,她的阿止,怕是早已化为了尘土。
所以,她感激辰甲,更钦佩他。
自然更明白,凤栖止的心里,辰甲其实并不仅仅是他的下属,更是他的知己、乃至于兄弟。
那样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样以命相护的感情,怎能叫她不钦佩,怎能不感动?
是以,谢言晚轻声道:“阿止,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只是这话,她自己也有些不信,辰甲的胳膊当场便被踩断,直直的到了他的左肩,那条手臂,怕是十之八九不能保全了的。
一想到此,谢言晚便有些心有余悸。身为一个杀手却没有了胳膊,这是怎样残忍的事情!
而这个结果,凤栖止自然也想到了。
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声音,凤栖止顿时起身走了过去,待得看到洛珏带着几分疲惫出门之后,他一把抓住洛珏的手,问道:“他如何了?”
闻言,洛珏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凤栖止的肩膀,道:“放心,他没事儿了。虽说少了条胳膊,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通铺的房间门也打开,几个人都紧张的听着洛珏说话,仿佛他的话可以宣判辰甲的命运似的。
很显然,他的话的确可以。
比如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然断定了,辰甲废了。
见这群人都朝着这儿望去,洛珏顿时挥手道:“都看着小爷干嘛,小爷脸上有花儿啊,都滚回去睡觉去!”
听得这话,那些人却没有闪回去,反而都走了出来,齐齐的跪在地上,目光通红道:“请主子下令,让属下找到那个妖女,将其碎尸万段!”
若非那个妖女召唤出来的熊瞎子,他们的头儿也不会变成这样!
闻言,凤栖止猛地回头,一双眸子里也带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静。他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视过去,沉声道:“不必着急,本座会亲自找出此人。”而后,将她拆成碎片!
这些年来,他们甚少看到凤栖止发怒的模样,这个女人,却挑起了他的怒火。
因此这几人竟再不敢说话,齐齐应道:“是,属下遵命!”
“行了,都回去睡觉吧。”
听得凤栖止下了吩咐,那些人再不敢多言,重新回到了房间之内。
而后,就见洛珏一脸鄙夷的望着他,道:“只知道说别人,你才在最应该睡觉的那个。晚儿,将你家这货带走,睡觉去!”
谢言晚难得的没有跟他拌嘴,见他眼下青黑的眼圈,带着担忧和关心问道:“那你呢。”
“我么。”洛珏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朵天山雪莲,叹息道:“小爷我得抓紧将这药引子入药,三日之内给你家这位千岁爷,吃下去。”
见状,谢言晚诚恳的道了一声谢,便拉着凤栖止一起回了房间。
这一夜着实累极,凤栖止虽然没有睡意,可是眼见得谢言晚这会儿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得走过去,将她抱上了床,轻吻了一下谢言晚的额头,道:“睡吧。”
谢言晚知道他心中有事儿,便故意撒娇道:“唔,要阿止抱才能睡。”
对于她的要求,凤栖止轻易不会反驳,此时也不例外。见她这脚软的模样,凤栖止弹指熄灭了房间内的烛火,而后便翻身上床,将谢言晚搂在了怀中。
谢言晚心满意足的抱着他的胳膊,偎依在他的怀中,刚要入睡,却猛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似是有人在说话。
闻言,她微微蹙眉,道:“阿止,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凤栖止自然听到了,不过眼下是天山雪莲盛放的季节,夜半住店也不稀奇。他一面抚着谢言晚的脑袋,一面淡淡道:“许是有人想要来住店吧,无妨,睡吧。”
这话倒也有可能,谢言晚微微点头,复又抱住了他的胳膊。这一日一夜的折腾,让她困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而凤栖止却是睁着一双眼睛,蹙眉思索着那个女子的招式。
脸上有图腾,衣着怪异,擅长操控之术,她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情。她是一个——苗人!
……
此刻正是黎明前的黑夜,月亮已然消失不见,而黎明又未曾到来,整个天地之间都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着。
然而只有一处,却是亮着灯的。
店家先是诧异的望着店门外的三个人,继而又满脸心疼的将男人迎了进来,老泪纵横道:“小三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被唤作小三子的男人,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身上的鲜血已然止住,可是嘴唇却被冻得乌青。而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二人身上都带着伤痕,只是没有小三子伤重罢了。
见到店家出来,那小三子顿时靠在他身上,喘着气儿道:“别提了,爹,快去拿药来,你儿要死了!”
见状,那店家哪里敢迟疑,当下就将他们三个带了进来,将小三子安顿在房间之内后,又急匆匆的去拿了药粉,给了那伤不算重的两个人各一份,又走到小三子面前,哆哆嗦嗦道:“小三子啊,爹帮你上药吧?”
“不必,我自己来就行。”小三子拒绝了他的上药,自己接过来,在嘴里塞了一块木棍之后,便咬牙将那插在腹中的匕首拔出。
匕首被拔出的那一刻,瞬间鲜血四溅,而小三子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呜呜的嚎叫来。好在有木棍挡着,是以声音并不大。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便将那一把药粉捂在了自己的伤口上。他此刻疼的双手都在打颤,那店家则在旁边拿着纱布等物,预备着随时递给他。而小三子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一系列流程下来,格外的轻车熟路。
直到他换好了药,头上已经满脸大汗,而其他两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这药粉虽说十分管用,却是格外的烈性,一番上药下来,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那店家又给他们将炭火烧的旺了些,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三子,你怎么样了,这会让可好些了?”
说着,又老眼浑浊道:“哎,早就说了这一趟不好去,你偏偏要去,这下好了吧,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交代呀。”
见他又开始啰嗦,那小三子顿时便沉声道:“行了,别说了,这一次是阴沟里翻船,才让那天山雪莲在我眼前被抢走了的!”说到这儿,他又咬牙恨声道:“这次也算是我点儿背,不该小看了那个丫头,这才栽到了一个丫头片子的手里!别让老子再见到她,若是见了的话,非得将她先奸后杀不可!”
他动了气,顿时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而那原本忠厚老实的脸上,此刻尽数被狰狞所代替。
若是谢言晚在场,定然会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男人。他不是别个,正是在雪山上搭讪又试图挟持自己抢夺雪莲之人!
小三子这话一出,一旁的汉子也龇牙咧嘴道:“可不是么,谁知道那小娘们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下手竟然这样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