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目光凶狠,瞪着妻子道:“这样的话说出口,你也不想活了吗?这种事,你连想都别想,管好家里的一张张嘴巴,有一个说的就打死一个,有两个说的就打死一双,别到头来,害了一家子人跟着陪葬。”
夫人道:“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告诉你吗,你心里也好有个准备。你如今是四大辅臣之首,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个宗亲王爷们,还不急红了眼?你是知道的,他们到处在外头说咱们赫舍里氏乃下人奴才之后,从头动脚都看不起咱们。”
“那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不说别的,就说慈宁宫那一位。”索尼道,“从她年轻时到如今,几十年都在风言风语里过来,人家连眼皮子都没抬过。”
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皇太后岂是常人能比。”
索尼叹了一声:“她这一生,如此坎坷,手中大拳紧握,可从来也没想过,夺权窃国。曾听闻,玉福晋憧憬武周则天,我还隐隐担忧她会效仿武氏,然而大清入关十七年,我几乎没有在乾清宫见过她的身影。一个至高无上,却不贪权的人,到底是靠什么支撑她度过风风雨雨?”
夫人说:“对太宗的情意吧。”
索尼蹙眉看向妻子:“就这样?”
夫人感慨不已:“这样还不足够吗?”
索尼眼神一晃,问:“那么……多尔衮?”
夫人道:“只有太皇太后自己知道,只有天知道了。”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
今年的元宵,冷清凄凉,但京城之中已然解禁,元旦至今,再无新增的病患,绵绵不绝的暴雪和寒冷,给人们带来了希望。
紫禁城中,今天是顺治朝各宫妃嫔,最后一次住在原先的地方,今夜之后,她们将全部搬去东西六宫之外,最东边和最西边的殿阁里。
只有几位体面的妃嫔,能随皇后搬入宁寿宫,其他人的这辈子,便是随着先帝驾崩而结束了。
夜里,御膳房送来素元宵,玉儿恍然想起,问苏麻喇:“元曦好吗,今年,又没能给她贺生辰。”
苏麻喇道:“娘娘不会计较,她和三阿哥……不,是皇上,她和皇上,从来也不计较。”
“从今往后,她是皇太后了。”玉儿道,“就不能再怠慢。”
“是。”
“元曦搬去哪里?来慈宁宫和我一起住吗?”玉儿问。
“娘娘她,好像暂时不想离开景仁宫,具体的话,等奴婢去问。”苏麻喇道,“这事儿,您看怎么办好?”
“你告诉她,再留一年。”玉儿道,“明年玄烨登基后迁入乾清宫,就让元曦也搬吧,她很快,也是要做婆婆的人。”
苏麻喇道:“娘娘至今没离开景仁宫半步,明天各宫搬迁,是不是意味着,娘娘也能出门了。”
玉儿低头吃元宵,她已经很久都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才往嘴里塞东西。
苏麻喇的意思,玉儿明白,放下筷子道:“让她去吧,乾清宫,别拦着她。”
“是。”苏麻喇含泪答应。
此刻,有管事的太监从慈宁宫外来,传话进来,请苏麻喇出去说话,不久后苏麻喇再归来,一脸冰冷地说:“咸福宫那一位,大吵大闹,说她要见皇帝,别是疯了。”
玉儿抬起凶戾的目光:“董鄂葭音离宫前,曾求我善待她的堂妹,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家被堂妹一家坑成了什么样子,我真替她不值。”
苏麻喇道:“让奴婢来处决她吧。”
玉儿略思量,却道:“费扬古是个不错的孩子,文武双全,在年轻一代里很是优秀。何况鄂硕麾下那么多旧部,将来我们也要加以利用,不能叫人家寒心。”
“那……”
“对外,就说她为先帝殉葬了。”玉儿道,“虽然我根本不想把这样的名声给她,可一则我答应董鄂氏,会善待这个女人,再则,为了能笼络人心,上到宰相下到守城兵,只要是能为国家为朝廷效力的人,我都要。她这样的人,活着浪费粮食,死了还烦人费事,也就剩下这点用处了。若不然勒死丢到乱葬岗,世间谁会记得她。”
苏麻喇早已习惯了格格的狠绝,应下后,便照吩咐的去办,如此,董鄂葭悦连正月十六的太阳都没能看见,终于为她的家族,连性命都付出了。
玉儿知道,她很残忍,可更残忍的事,她早已做得毫无愧疚之心。这么多年,无不是踏着人血白骨走过来,她早就对苏麻喇说过,她是要下地狱的人。
而悦常在一死,原本怨声载道的妃嫔们,突然意识到,能活着就不容易了,不再抱怨被太后撵到紫禁城边边角角去住的不满,老老实实地去她们的归宿。
两天之后,原本已经开始变得热闹的后宫,再次冷清下来,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刚入关时的模样。
不过,景仁宫没有动,而佟嫔,不,佟太后也始终没出门,直到正月末,太皇太后宣布紫禁城疫病解禁,元曦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出景仁宫。
已经整整一个月,乾清宫里没有升朝的动静,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福临带着葭音姐姐在琼华岛时的光景。
但那时候,乾清宫虽然是空的,可人还在,现在,都不在了。
元曦最后一次来乾清宫,是给皇帝送素斋,她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便是在福临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让他吃得好,吃得饱。
人活着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口吃的,人为什么能活着,还是因为有一口吃的。
空荡荡的乾清宫,因没烧地龙,冷的是那么陌生。
元曦独自走过大殿,走过暖阁,走过每一间屋子,其实这里并没有留下太多她和皇帝的回忆,她很少来乾清宫,这么多年,竟然是最后的日子里,来得最频繁。
再回到大殿,望着福临曾伏案批阅奏折的地方,元曦的心,一片空洞。
除了最后的那一碗一碗素菜,她怎么突然就想不起,任何属于福临和自己的回忆,那这么多年,她到底爱了谁,爱了什么?
“皇上……”元曦说,“为什么我,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