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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陈南方向他招招手,淘孩子犹豫一下,鼓足勇气,脚步沉重的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梁爱国!”淘孩子挺直胸膛,气势十足的大声回答。

“报小名。”

“……大米。”瞬间瘪了气。

“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弄坏军帽,军法处置。”陈南方表情故作严肃道。

“是,首长!”大米敬了一个军礼,这次动作还挺标准的。

得,还给他升官了。

陈南方笑着接过破了的帽子,拍了他屁股一记,从碗里夹了两块鸡肉给他,大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接过来,迅速拿起一块放入嘴里嘶咬起来,咧开一口露风的门牙,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只有黑炭在一边不满的喵喵叫着。

方圆看着,会意一笑,这个陈南方,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啊。

吃过饭以后,方圆又去了卫生院一趟,准备等路院长回来,一直到深夜,路院长推着自行车,一身疲累的回到院里。

提前回来的小林告诉方圆,因为她离开,路院长接手了她的病人,加上他之前负责的病区,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

方圆心中十分愧疚,她离岗果然给同事造成了麻烦。

“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现在都解决了么?”路院长揉了揉眼眶,神情疲惫而冷淡地问道。

“路院长,对不起,我失职了。”方圆低着头真诚认错。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对自己的病人不负责任,我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给院里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方圆检讨,“我愿意接受处分。”

路院长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明天开始你继续负责原来的病人吧,你的医疗本我还给你,有几个病人的问题我专门列了出来,你有疑问,明天可以再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沟通一下。”

他没有把方圆离岗的事报上去,现在她能及时赶回来,他也没打算再追究了。

方圆接过自己的医疗记录本,点了点头。

“今天我出诊的时候,有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慰问病人,有领导批评了医疗人员看诊时戴口罩的问题,……你明天出诊的时候,注意一下,记得先注射流脑疫苗再出去。”

路院长无奈地道。

这次市里下来的领导,看到他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戴着口罩给病人检查的时候,脸色立刻不豫,把他们叫到高台上,当着所有的生产队员的面,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说是现在的医务人员没有遵照最高领袖的指示,还是抱着自己是大老爷的落后思想,隔离和脱离人民群众,如果不是现在还有广大的群众需要治疗,他们这些人,都应该回炉重造,先接受思想改造再来参加工作。

当时路院长和卫生员脸色涨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高台上接受了领导的批评和下面群众的指指点点,本来在流脑重疫区,戴口罩是最基本的防止传染的措施,没想到因而让他们变成思想有问题的落后份子。

本来没日没夜的工作,看到病人逐渐康复和对他们的感激时,再疲惫都觉得值得,但是拉上高台的那一刻,他觉得十分的羞渐和迷茫,作为一名部队转业的老革命,他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刻。

对于最高领袖的指示,他是知道的,领袖的原话在《人民日报》上也登出来了,“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干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间的隔阂。”

领袖并不是全盘反对医生给病人检查时戴口罩,也说明了要分别对待。但是今天市里领导的意见 却是全部不允许戴口罩,他这个干了几十年工作的老医务人员,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他没有告诉方圆,怕给这个年轻的同志再增加新的心理负担。而且巡查的领导已经离开,相信不会再去指点医疗人员身上的毛病了。

只是市领导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公社和生产队的相关领导也在场,在这一段疫情结束后,他可能要暂时放下工作,先去学习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路院长觉得不仅满身的疲惫,脑子也一胀一胀的疼起来。

方圆听到不能戴口罩的规定时,眉头皱紧,不知道领导怎么会下这样的指示,其实不止医生,在流脑的高发区,她是建议生产队员都能戴上口罩的。

方圆看路院长脸色十分不好,担心问道:“路院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我先扶你到病房休息一下?”

路院长摇摇手,声音暗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先回去休息。”

方圆看着路院长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心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33章

小时候, 方圆听长辈给她讲过田螺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她还偷偷的在家里的水缸里放了一只田螺, 每次放学,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回家时,她都拉着爸爸先趴在窗户外面偷偷往里打探,除了在烧饭的妈妈, 没有发现有变出漂亮的田螺姑娘, 她很失望。

后来爸爸知道了,大笑着安慰她说, 因为妈妈就是田螺姑娘啊,一个家里只能来一位田螺姑娘,所以她偷偷放的那只田螺里是变不出来另一个来了。

方圆恍然, 问爸爸道, 妈妈是他捡回来的田螺变的么?

爸爸笑着用胡子扎她的脸颊, 让她自己去问妈妈。

现在, 方圆已经不再相信传说故事了,却出现了陈南方这个“田螺姑娘”。

她每次出诊回来, 都发现家里有新的变化。

开始是屋顶的茅草重新密整的铺了一层,土墙上刷了石灰, 角角落落的老鼠洞都被堵上砌平了, 地面也重新夯实。

后来家具也换过了,原先咯吱响的旧床换成了一张磨平毛刺的全新樟木床, 还多了一个两开门的樟木衣柜, 一张新的书桌, 还有一个隔了六七个隔层的竹子书架。

灶房多了一张小饭桌和两条长板凳。

晚上不管多晚回来,开水瓶里都有热水,锅里热着饭菜等着她。

虽然陈南方一直没有出现,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她心情复杂的看着焕然一新的环境,要置办这些家具可不是简单的事,她想找到他,把花的钱还给他,还有,要严重警告他,不许私自撬开她家的门锁了。

后来热饭菜没有了,人也一直没出现,方圆不禁有一些失落。

林关公社及附近区域的流脑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病人也基本痊愈,陆续送到的流脑疫苗,也给社员们注射过了,方圆和同行们终于度过了这段紧张忙碌的时期。

她和路院长请了两天假,要回县里看一下爱丽,这些日子她没有收到家里的信息,想来爱丽应该已经好了。

方圆骑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上午家里没有一个人,她把东西放下,洗了一把脸,出发去纺织厂。

作为县里最大的工厂,纺织厂这一片永远是最热闹的,方圆和几个进出的熟面孔打了招呼,直接向厂里财务科走去了。

经过宣传栏的时候,她看到有很多工人站在黑板报前讨论私语,个个眉头紧皱,方圆只听到奖金两字,她也好奇的驻足看了一下板报,只看到大标题上写着【高举最高领袖的伟大旗帜,坚持政治挂帅的主张】,下面密密麻麻的一段板书,她没再细看,直接离开了。

到了财务科,敲了门进去,方圆看见她妈妈没有埋头做帐,正在和财务科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财务科的老科长先看到了方圆,他笑着道:“我们的小方圆来啦!”

方圆微笑的回应道:“谢伯伯好!”

老科长朝办公室的几个人挥手道:“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工作吧,取消奖金这事是国家的指示精神,私下不要再讨论了,工作干好了,厂子会给予大家精神奖励,我们工人阶级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才行。”

方圆带着好奇来到她妈妈身边,方晓琴看着脸色终于红润过来的女儿,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她把方圆带到自己的办公位置,拉着她坐下来,摸了摸她齐耳的短发,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刚回来么?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中午就会回去的。”

“妈妈,你瘦了。”方圆看到方晓琴明显削进去的脸颊,心疼道。

方晓琴轻轻瞟了她一眼:“你才真的瘦了,这次在家能呆几天?我给你好好补补。”

“我胖了一点了。”方圆故意鼓了鼓自己的脸颊,“我明天晚上就回去。”

最近居住环境舒适,晚上回家有加餐,她明显感觉身上的肉又回来一些,不像之前,手臂像柴禾,细的随时会折断一样。

“每次回来一趟,在家里呆不了多长,这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了。”方晓琴抱怨。

“妈妈,爱丽的病都好了吧?她是不是和大伯娘回村里了?”方圆没有理妈妈的咕嘀,问起关心的问题。

“爱丽早就出院了,她没跟你大伯娘回村里,现在在厂托儿所。”

“真的?太好了!”方圆开心地道,没想到爱丽这次真的回家了,不过她看看妈妈的面容,不知道她最近瘦了,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妈妈,爱丽还听话么?”

方晓琴叹口气:“她晚上睡觉会有点惊厥,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给她看看,不知道是生病吓着了,还是换了地方不适应。”

小女儿自从留下来以后,天天哭着要找奶奶,她怎么哄也没用,因为上班忙,她只能把爱丽放在托儿所,每次去接她时,小人都有些恹恹的,晚上睡觉会抽搐惊醒,方晓琴也有些心力交瘁了。

“我去看看爱丽。”方圆不放心的起身道。

“好,你先去吧。”

方圆沿着纺织厂的大食堂过去,不远处就是厂里的托儿所了。

托儿所是三间平房,前院用木栏栅围起来。

放在这里的孩子小的只有一两岁,大的五六岁,父母都是在纺织厂上班,平时照顾不过来,每个月交4块钱和一点口粮,把孩子放在这里一天,早上送过来,晚上接回去,中午的一餐也在托儿所吃,还在吃奶的孩子,妈妈会定时过来给他们哺乳。

平时年纪小的孩子都留在房间里,放在围着一圈护拦的床上任他们打滚哭闹,大的孩子则在前院里跌跌撞撞自己玩耍,托儿所的老师只负责管他们吃喝拉撒。

方圆远远的看到,前院草地上,一个坐在痰盂上的小男孩,用手扯了一下前面经过的小姑娘的马尾,小姑娘气恼的一把把他推开,他连人带着痰盂一起翻倒在地。

这时刚给一个孩子擦好屁股的老师看到,直接把小姑娘拎了起来,扇了她屁股几下,指着她骂了一顿,再把她拎到栏栅处站着,她转身去收拾那个连人带屎一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男孩子。

方圆走近才发现,那个抓着栏栅,满脸泪痕把脑袋探出来的小姑娘是她的妹妹爱丽,她心不由揪痛,赶紧推开栏栅的小门,去把爱丽抱了起来。

爱丽惊吓着挣扎着要下来,方圆安抚:“爱丽,我是姐姐,别怕!”

爱丽认出了方圆,安静了下来,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污黑,咬着手指瞪着含泪的眼睛看着方圆:“我要奶奶!”

方圆拿出手帕帮她擦了一下小花脸,爱丽抗拒的撇过头,声音大了一些:“我要奶奶!”

“你是谁?怎么自己跑进来了?”那个刚把男孩子的脏裤子全都剥了,把他拎到一边,先收拾草地上的秽物的老师抬头看到了方圆,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质问道。

“我是徐爱丽的姐姐,我妈是纺织厂的方晓琴,我今天提前来接她回家。”方圆说道。

“徐爱丽,你认不认识她?”托儿所老师问爱丽。

爱丽扭过头不理她。

“你是方会计的大女儿吧,你这个妹妹真的太调皮了,整天和这里的孩子打架,你们回去要多说说她,如果不是为了帮厂职工减轻家庭负担,我们这里真的不想收她,她给我们工作造成多大麻烦啊。”托儿所老师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方圆把爱丽搂在怀里,冷淡道:“孩子打架,肯定是有原因的,希望你能先了解清楚情况,而不是随意的体罚孩子,不然我们也不放心把她放在这里。还有,那边的小男孩裤子脱了很久,请你赶紧给他换条新的吧,免得着凉。建议你在照顾幼儿的工作中,能多一些细心和耐心。”

这里托儿所的老师其实就是保育员,很多是职工家属,她们大部份文化教育水平不高,如果是缺乏爱心和耐心的人来做这个工作,恐怕会给孩子留下不少童年阴影。

没去理睬这个老师气急败坏的样子,方圆抱着爱丽离开了。

“她是大坏蛋。”爱丽呢喃道。

“你是小坏蛋。”方圆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笑着道,“为什么和小朋友打架?”

“他们要抢我的东西。”爱丽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给方圆看。

“这是谁给你的呀?”方圆故意问道。

爱丽扭头不说话。

“是不是妈妈给的啊?”方圆继续诱导。

“我要奶奶,你送我去找奶奶。”爱丽抓着方圆的衣服,带着哭声道。

方圆把她放下来,给她重新扎了两个小马尾,把她鼻涕擦干净,哄道:“爱丽喜不喜欢吃肉肉,我们去买肉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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