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叩了两声门扉,没有声音,楚凝问,“方便进来吗?”
含巧很是不爽,公主待这奴隶,未免也太好了一些,竟然把他当成尊客了。
他也不想想,站着谁家的地界。
奴隶蹬鼻子上脸,对于公主的恩赐不感恩戴德,反而几番还要公主来将就他。
少年打开了门。
含巧看他已然好了,那张脸还是那样不识趣,“你个庶民,见到公主还不下跪行礼,懂不懂规矩啊,头回装傻充愣,这么些天,还没有摸清楚情况吗?”
“对待救命恩人尚且都这般无礼,还真是没有教养。”
含巧碰头就给他骂了狗血淋头,这是当着面给羞辱了,少年人畜无害的脸没什么触动,只是握着门框的手攥紧,余光死盯着含巧细细的颈脖。
他情绪敛得好,暂且没有人发觉他眼里的阴狠。
“若是不懂规矩呢,让我们教你也好,你且看着学。”
说完,含巧当下就朝着楚凝行了一个福身的礼。
“小奴隶,学会了吗?”
除了前头的楚凝,后天一院子跟过来的奴仆,没有一个不在把他当小丑一样的当笑话看。
眼底闪过杀意,又极快地掩盖好,学着含巧的模样,没等楚凝出声制止,已经弯腰喊楚凝公主,朝她问好。
声线平淡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似乎并不为含巧的羞辱而触动。
行完过后,含巧和楚凝身后带来的仆从全都捂着嘴偷笑起来。
少年不明所以,只听着耳旁许多人取笑他的声音,他就被当成了小丑一样供人取乐玩闹。
为了故意刁难他,含巧教给他的是女人福身行礼的样式。
他倒是有样学样,学得极好,配着那张漂亮胜过于女人的脸蛋,若是换上女装,戴些钗裙,只怕也没有人能辨出来吧。
“含巧,行了!”
见楚凝怒,含巧有些委屈,但也赶忙卖乖,“公主不要气坏了身子,都怪奴婢刁钻,这便知道错了,跟了妙姐姐领罚去。”
打板子就打板子吧,只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尊敬公主,感恩公主,别把什么角斗场的胡乱陋俗带了上来。
含巧没有忘记角斗场那些污臢的人呢,买回来的奴隶没有经过□□,万一脑子里打什么主意,算计公主。
也就是漂亮些,男人生得这样漂亮做什么?
含巧看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含妙知道含巧的性子,她请了罚,楚凝也没有再多说了,很快就让她给下去,其余一干人照常在外面等。
楚凝进门后,找了凳子坐下,回过头,见到他还在原地看着她,迷茫的不知道如何,离得远或许是怕。
楚凝朝他招手,“你也过来坐。”
听话过来了,在旁边,只是没有坐。
“含巧心直口快,说话语气素来不大好听,她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是在安慰他,为什么知道了她的目的,在她的每一句话里,却感受不到,她的算计。
是不是伪装得太好了。
面前的女郎,看起来不像是精于算计之人,细细瞧过她的眉眼,想再窥探得深一些,不知为何想到了昨日夜里的光景,匆垂了眼睛。
楚凝以为他是害怕。
起身过去,拉他过来坐,甚至还没有碰上手,就被他灵巧避开了,看来他的自身防备还是很深。
郎中说,自他醒后,基本不用假借郎中手上药了。
少年眼里的警告和戒备又浮了上来,似乎以为楚凝要对他做些什么。
“我吓到你了。”楚凝笑。
“你这样站着不好,郎中说了,你的身子才好一些,不宜多站。”
她指着旁边的位置,“过来坐,我们再说话。”
楚凝有耐心等了一会,须臾片刻,少年坐下了。
他没有正眼看楚凝,只微微垂着头,侧脸下颌线分明。
即使坐着,也能够感觉到他的疏远,是想要跟她保持安全的距离。
楚凝明白他对于生人的抗拒,皇弟似他这般年岁的时候,也不喜与生人多说话。
他比皇弟年岁还要小,适才他来开门,微微弯着腰,却已经很高了。
若是他到了那个年岁,应当会比他更高吧。
”你而今有几岁了。”
不是来问他的打算吗?
显然是没有想到楚凝问这个,少年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探究,楚凝与他解释道,“我想替你寻家归去,总要多打听一些,你放心,我并没有恶意。”
果真吗?
他并没有回答,似乎还在思考楚凝话里有几分真实性。
少年对自己的戒备还真是尤其的深,楚凝想要告诉他不要害怕。
却又觉得话说出来轻飘飘,没什么分量,言多必失,还是少说几句为妙。
“还记得吗?”
“十八了。”
“十八 …… ”,看起来不像是十八,楚凝重复一遍。
本以为他还会更小一些,从前过得孤苦,身子跟不上,看着就孱弱了。
这样一想,倒也正常。
跟冒出头的青竹一样,甚至没有到弱冠之年,面容虽还苍白,精致的五官就成了最好的颜色。
看着他的模样,总是会不由自主陷入进去,再难挪开眼睛。
少年抿了抿唇,她怎么问了就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他还是太小了,不能够给他做生子的工具吧
还是他觉得年轻的要更好一些,到角斗场里的人,年及弱冠尚且老了。
十八正好。
还是她或许也觉得好,为什么,要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也是怪异,旁人看着他,他觉得恶心,恨不得挖掉那些人的眼睛,可是她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心里并没有那种惯常的恶心和愤怒。
羞比怒,在少年看来更让他觉得难为情。
“你总是看着我。”看了楚凝一眼,就撇开了目光,并不想和她对视上。
楚凝难得有失礼的时候,“对不起。”
唔,少年小小在心里道一声。
“修养的这段时日,除了年岁之外,还有没有再想起来一些关于过往的事情。”
关于为什么不记得过往的事情,楚凝也问过郎中。
郎中说他孱弱,是因着旧疾不得治,半的缘由是因为,身上带着伤寒,这是持续发高热不得治转过来的病。
所以他身上的体温,比寻常人要更低,看起来唇无血色,孱弱。
好在没有到最晚期,再严重转为哮喘,起风下雨就要咳,至多来个五六年,就会死了。
如今吃些药治,将养几年,慢慢会好。
他摇头,“没有。”
并没有骗人,若是真的想到了,救命之恩来日报,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要送他回去。
他也想回去,不想沦落为生子的工具。
她呢?若是随意编造一个去处来,会好心放他走吗?
少年一脸忧虑,楚凝于心不忍,小声安慰他。
“想不起来也无甚关系,而后你有什么打算,都能告诉我,我后日便要离开了,在此之前,尽可能为你安置妥当。”
江南一带能去哪里,万一又被抓了回去,以目前之力,如何能够与角斗场抗衡?他的羽翼并不丰满。
楚凝等他想的同时,也在替他想。
虽然有可能想到,带着他在身边跟着,楚凝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并没有拐弯抹角。
“我……能不能跟着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接归直接,但也怯生生的,许是怕楚凝拒绝,另也觉得羞赫。
“我好了,可以在你身边做事,偿还你的恩情。”目前,跟在她的身边,是眼下最安全稳妥的一条路。
而且话里也没有作假,他也想要偿还她的恩情。
另一方面,也是怕将来,挟恩要他做那样的事情,或者现在她就挟恩的话,他或许也能拖延。
不要让他当作生子的工具,他可以有别的价值,若是她非要。
他即使想着报恩,也难免不会想到自己或许会,杀掉她,再杀掉自己。
“你想好了吗?真要跟着我?”楚凝试问道。
自父皇母后故去,就剩她和皇弟相依为命,皇弟登基,她为稳固两国的势力联姻,就再没有人陪她了。
楚凝膝下没有子嗣,她的生活日复一日,平淡如水,几乎快要麻木。
那日在观音庙下,求神求子,见他受困于囫囵,因为一张脸而追到角斗场,大概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也是想为自己自私一回。
母妃自小管教,京畿谁人都道,裕安长公主是富贵之花,礼义标榜,有天下满民都看着,她的一言一行都不能挑出来错,从前母妃说如何。
后来,母妃不在了,现如今,又为了弟弟。
这还是头一回,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