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宗,唤龙台,唤龙小筑外,载天州知州高山安焦急地来回踱步,频频抬头向唤龙台上看去。
白雾迷茫,笼罩在山顶之上,下方翻腾的云海,宛若海浪却又寂静无声,如同此时高山安那翻腾却无处宣泄的心情。
“宗主大人出关没有?”看到一名修士从唤龙台上急匆匆走下来,高山安连忙迎上去。
“没有……”那修士乃是应龙宗的龙首长老,他叹了一口气,道:“宗主大人怕是要等到面仙大会开始才会出关了,现在谁也不敢去打扰他老人家。”
“那聚灵大阵……”高山安眉头紧皱,伸手抓住了龙首长老的一只袖子,殷切地问道。
“开启聚灵大阵是宗主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想要关闭聚灵大阵也需要宗主大人的手谕,我实在是没办法,现在也只能等了。”龙首长老道。
高山安几乎带上了哭腔,他提高了强调,大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载天州就要成为死地了!”
“唉……”龙首长老叹息道,“高兄,我也很想帮你,不过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高山安一把甩开了龙首长老的袖子,后退两步,昂起头,怒瞪着他。
高山安的鼻翼翕动着,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气体形成了一股粗重的白气,此时的高山安,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早就已经在胸中发酵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一瞬间如同火山喷发,完全爆发了出来。
“你不用再假惺惺了,什么无能为力,什么宗主大人在闭关,你们压根就是在躲着我而已。”高山安怒声道,“你们在乎的只有你们自己而已,你们妄自尊大,其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载天府的土地全变成荒漠你们不在乎,我载天府的子民全死光了你们也不在乎,是不是全天下,就只有面仙大会才会让你们在乎?”
龙首长老冷笑,后退,对高山安的失控,其实他也早就有预料。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更何况他们断的不是高山安的财路,而是高山安的官途,乃至后半生。
“我高山安不过是载天州的知州,你们应龙宗或许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是你们不要忘记了,我高山安也有师长同窗,也有家族兄弟,也有同僚袍泽。你们应龙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就能无视天下人了?”高山安怒瞪着龙首长老,“你们做的天怒人怨,怨气冲天,你们以为日蚀真仙会喜欢?你们真以为归仙大典还会在你们应龙宗举行?你们如此倒行逆施,不顾平民百姓,毁坏我天朝上国的立国基石,我会上书上京,向陛下上奏,奏明你应龙宗诸般罪孽,届时天威震怒,降下罪责,我看你们如何自处!”
龙首长老只是冷笑,他知道高山安只是说说而已,高山安这样一个知州,在身份上,也就是勉强和他这位应龙宗的执行长老地位相当而已,整个天朝上国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身份比他高,他所能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根本就没办法左右大局。
高山安说的不错,他们确实是在敷衍他,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里,那又如何?
应龙宗举行面仙大会的请柬已经发到了天朝上国的皇宫里,皇帝陛下届时也会驾临应龙宗,甚至亲自主持大典,这等大势,岂是一个小小的知州所能阻止的?
载天州地处偏远,土地贫瘠,高山安身为知州也不过是四品官员,应龙宗在朝堂的影响力堪比一品大员,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高山安一路奔走,许是接到了龙首长老的通知,本来无比热情的应龙宗弟子,此时却都对他不理不睬,他到了空港,问人却都没人回答他,他绕了许久,这才找到了自己来时乘坐的云舟,一个中年亲随正靠在云舟之前打瞌睡,看到他,连忙站起来,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走!回去!最快速度回载天府!”高山安怒喝一声,上了云舟,那亲随想要再多问两句,看到高山安的表情,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驾驭云舟,腾空而起,一路向东飞去了。
高山安一路飞过,看着那满目苍夷黯然伤神,面对霸道的应龙宗,他罕有的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无力感。
远远的,前方看到了白石山。
白石山下的望东城,曾经是他的一桩心事,望东城主子华隐几乎完全不听他的招呼,不纳贡也不交税,几番交锋之后,前代的知州也只能承认了子华隐望东城主的职位,算是把他招安了。
高山安不知道诅咒过多少次,让这个城市的赶快死绝好了,此时看到白石城,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悲伤。这城市,这个在荒原之上开拓出来的城市,怕是真的已经死绝了。
“咦……”高山安不忍去看,还在黯然伤神,却听到那亲随大叫起来。
飞过了白石山,原本一片荒原的地方,竟然又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青石山,青石山上郁郁葱葱,往来的人像是蚂蚁一般爬满,而青石山之外,原本的荒原之上,正有很多人正在开垦良田,播种庄稼,此时已经是初秋了,但是这里却依然是一片郁郁葱葱,勃勃生机。
沁人心脾的灵气取代了令人窒息的枯竭,就像是突然从沙漠来到了热带雨林。
“这是……这是……”高山安揉着眼,低头看着,地面上,子华隐也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云舟之上的知州标志,也认出了这座驾,远远拱了拱手,算是尽了下官对上官的礼数。
眨眼之间,云舟就飞过了白石山,高山安想要停下来一探究竟,但想起现在的载天府怕是也已经陷入了困境,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只能对着后方眺望,直到那青石山远远消失在了天边。
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偶尔能够看到一些被人遗弃了的马车,看起来很是可疑的,迁徙队伍残留下来的痕迹,甚至都没有乌鸦盘旋,没有秃鹫觊觎,有的只是一团死气。
入了夜,地面上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偶尔会有一盏跳动的灯火亮起,给高山安带来些许的安慰。
“大人,您看,您看啊……”亲随突然又叫了起来。
高山安转头一看,目瞪口呆:“见鬼了!”
又是一座青石山!
而这次的青石山,宛若是夜色下发光的碧玉,看起来比刚才的青石山小了许多,但形状却完全一样。
就像是一道虚影。
青石山下,一座座帐篷围着青石山搭建着,应定族的牧民们点燃了篝火,围着篝火举行着神秘的庆典,不时会跪下,向东方的方向跪拜一番,应定族的小孩子们举着火把在草地上疯跑,划出一道道的痕迹。
“难道……难道事情没我想象中的那般严重?”高山安心中徒然燃起了希望。
从应龙宗到载天府的直线距离上,只有三座城市,望东定水长留。
望东定水都一片生机盎然,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聚灵大阵的影响,那么长留呢……
其实,高山安心中最关注的,就是长留了。
长留是载天州排名前五的大城市,其他的两个城市,定水城是应定族的城市,望东城是子氏的城市,这两个城市都是不听调也不听宣的城市,但是长留与之不同,长留的人口足有十余万人,更多是汉民,更是汉民和其他少数民族重要的贸易城市,在整个载天州都居住轻重。
如果……如果长留也是如此……
但是,事实证明,高山安的希望,只是不该有的希望。
当天色又亮起时,他就看到了长留的影子,一片死寂的城市。
“停……停下……降……降下去……”高山安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看到长留府衙外的地上,趴着一个人,距离远了看不清楚,再近点,才发现,那是一具干尸,尸体已经死去了多时,几乎不曾腐烂,似乎就连那些让尸体腐烂的讨厌小玩意儿都不见了。
府衙的门半掩着,看门的老头就坐在门槛上,低着脑袋,似乎睡着了。
抓着一杆长矛,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和光泽的手,却暴露了一切。
这老头高山安还记得,他曾经来长留府视察过,甚至和看门的老头小聊过一阵子,这是一个固执的可爱的老头,他从年轻时就在这里看门,老了依然在这里看门,他曾经唠叨过,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在这里继续看着这大门。
他当时不懂这小人物的坚持。
现在,他似乎懂了。
“人呢,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人呢?快出来啊!”高山安拼命大叫起来,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回答他的却只有回声。
这只是一处空城,一处死城。
“大人,很多屋子都空了,许是他们都迁移了……”亲随上前道。
高山安站在那里,深深喘息。
许久之后,才低声道:“走吧……回去……”
云舟刚刚飞出城,高山安的心就揪起来了。
马车牛车倒伏的尸体鲜艳的彩衣……
“应龙宗……”高山安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他再也不忍去看……
“我高山安和你们势不两立!”站在云舟之上,高山安指天立誓,“如若不能让你应龙宗付出代价,我高山安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的毒誓声远远传出去,在空城,在尸骨,在天地之间回荡。
灵气尽去,死气弥漫,这片天地,已经被生生抽成了一片死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