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众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从逻辑上来说,子柏风的想法没错,如果工部漏的跟筛子一样,那么何家呢?
“奕叔叔?他……不会的,奕叔叔是个好人……”他只能无力地辩解,“我爹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们何家在西京已经生活了几百年了,就算是我们当夏俊国的奸细,夏俊国又能给我们什么?”
“须卧,别激动。”齐寒山按住了何须卧的肩膀,道:“柏风并不是在怀疑你,只是,事情出在工部,你我日后总要接手家族,工部的事情,必须一查到底。”
内部出了蛀虫,自查不但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自己,否则大树被蛀空,日后倒掉的还是自己。
“我明白。”何须卧喘了一口气,他虽然理智上明白,但心中却实在是梗得慌。
“我相信何伯伯不会有问题。”迟烟白道,“但是我不喜欢那个奕博昆,感觉好虚伪好假。”
迟烟白爱憎分明,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尝尝对别人品头论足一番,听起来挺尖酸刻薄的,不过仔细品位一下,似乎确实是如此。
他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爽与敏锐,并没有被西京的大环境所抹去。
不过这句话一出口,立刻就又被迟烟紫打了一下。
“其实,我有次陪我父亲喝酒,我父亲也点评过一些人,其中就有奕博昆,他说奕博昆这个人绵里藏针,很难对付,不像是愿意久居人下的人。”邢曲浪道。
“之前我和何兄并不熟悉,所以不曾说过这种话,我父亲说,奕博昆这种人,并非表现得那般简单,也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如此甘于做傀儡,定然是有所图谋。”
听到邢曲浪这样说,何须卧想要辩解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奕叔叔真的是这种人,我父亲怎么会信任他?再说了……”
何须卧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所谓灯下黑,其实何须卧心中,也有些动摇了,这件事太大了一些。
“柏风,我明白你的顾虑了。”他沉默了很久,把内心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这才对子柏风道,“奕博昆有没有问题,我会证明给你看。”
“别去。”子柏风一把拉住了何须卧,“绝对不要冲动,去找奕博昆对峙,如果他真的是九婴的人,真的会非常危险。何兄说你不知道,我相信你,我只是想要提醒何兄,一定要注意奕博昆,不要疏忽大意。”
何须卧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子柏风的话。
齐寒山和邢曲浪对望了一眼,两个人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不该劝何须卧,生怕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送我回去吧。”何须卧道,子柏风有些无奈,他知道,不论今日之后,到底事情如何,他和何须卧之间,终究有了隔阂。
但是,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何须卧如果莽撞行事,会不会遇到危险。
“何兄,别冲动,千万不要冲动。”子柏风道,他有些后悔直接问何须卧了,但是如果不问,他却无法心安,“九婴的人极度危险,善于伪装刺杀。他们不但暗杀了被囚禁在刑部监狱的李青羊,千山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下属,竟然都是九婴的成员,更是曾经有人伪装成我,刺杀千山,这其中的凶险,何兄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说不定这消息都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何须卧喘了一口气,他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当初加入丹桂盟的时候,只当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另类小圈子,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卷入这样的事件当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子柏风,这一刻的何须卧,失去了之前的潇洒与自信,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子柏风握住何须卧的手,苦口婆心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告诉何大人,提防奕博昆,不要给他可乘之机。保护好自己,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也不要做危险的事,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好吗?”
子柏风其实也在意气用事,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何大人是否可信,说实话,他连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是不是可信都不知道。
可他愿意赌,如果他连这些人都无法信任,那么在西京,又有谁可以信任?
齐寒山等人在旁边看着,此时此刻,心中都诸般感慨。
同为丹桂盟的成员,曾经他们一起指点江山,甚至他们的心中,还有着隐约的优越感,毕竟子柏风他没有高贵的姓氏,没有深厚的身家,也没有广阔的人脉。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发现,原来是这个在他们这个群体中,出身最低微,年龄最小的人,在保护着他们。
与眼前这个少年一比,他们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甚至连风吹雨打,都经受不起。
终于,何须卧被子柏风的诚意打动了,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悄悄试探一下我父亲。”
“何兄。”子柏风深吸一口气,何须卧毕竟还是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我会悄悄调查一下,到底奕博昆有没有做过什么。”齐寒山道,他是刑部出身,刑部有些卷宗记录,是别的部门没有的。
“千万注意安全。”子柏风道,“我子不语,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谢我们做什么?”邢曲浪苦笑,“这西京,也是我们的西京。”
“子兄,我能帮什么忙吗?”迟烟白问道。
“你别给别人添乱就好了。”迟烟紫打了迟烟白的脑袋。
“马上就要会试了,你们也别总是考虑着这些事,这西京啊,不但是我们的,也是那些大人们的,该让他们头痛的事,总也要让他们头痛。”迟烟紫打完了迟烟白,又回头教训众人,这些大男人们啊,总觉得这世界离了他们就转不了,却不知道这世界离了谁,都不会不转,“若是会试和殿试考不好,我看你们怎么办!”
“确实。”齐寒山苦笑,有些时候,他们就觉得自己要胸怀天下了,谁想到自己的这一间屋子,还没扫呢。
子柏风也苦笑不已,他这边还和颛王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赌呢,颛王不知道拿到控制权对他的意义有多大,那控制权除了在他的手中,其他在任何人手中,都完全不同。
而想要拿到这控制权,也就只有成为会元。
众人相视苦笑,都突然有一种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感觉,刚才还是忧国忧民的大英雄,现在突然变成了为成绩苦恼的小书生。
“唉……”齐寒山突然叹口气,然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沉重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犹记得当初和子兄一席话,让我胜读十年书,今天咱们来到这般冰雪世界之中,不如再来个读书会,讨论一番。”
“我们来包揽会试的前五吧!”迟烟白举手。
“是前六!”迟烟紫又打了他一下,迟烟白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我忘了数自己。”
“这才像是我们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邢曲浪也笑了,“想要操心那些国家大事,日后还有几百年的时间要让我们烦心呢,今天我们还是先想点开心的事吧。”
子柏风笑了,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天我可是带了好酒……”
“子兄的好酒,那我可要真的尝尝……不是吧,桂花酒?”看子柏风转身抱出一坛酒,刚刚拍开泥封,一股桂花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凛冽的寒风,顿时变成了馥郁的香气。
“正是,桂花酒。”子柏风笑了,“你们不知道,上次我去蛮牛王府上……”
子柏风把蛮牛王当时的表情动作活灵活现地形容了一遍,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哈哈大笑。
举杯碰盏,觥筹交错,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每个人心中,都被种下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可再浓重的阴影,也掩盖不住桂花酒的清香,何况是这样绝品的桂花酒。
“认识子兄,真是我这辈子第一幸事。”何须卧本就是一个吃货,此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来,喝酒,说那些矫情的作甚。”迟烟紫颇为豪气,站起来帮众人斟酒,然后举起杯子,道:“来,干了,为我们一个月之后的会试,先来场庆功酒!”
“干!”
六只酒杯碰在一起。
附近不远处的一处雪窝里,一个中年人捂着肚子,强忍着腹中蠢蠢欲动的酒虫要造反的冲动,吞咽着口水。
他奉命保护子柏风,谁想到子柏风的云舟竟然那么快,又是在水下潜行,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追丢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些人,谁想到刚刚潜藏下来,就看到这些混蛋在喝酒。
“老子也想喝啊!不要把老子当做那些保镖,无视老子啊!这活不能干,不能忍啊!”他心中腹诽着。
“我回船上再那些吃食。”子柏风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了出去,就听到身后迟烟白在大叫——这家伙向来没有好心眼儿:“快,趁他不在,咱们多分点喝。”
走到那雪堆前,子柏风把手中的酒向雪堆上一放,转身走向了云舟,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请你喝。”
雪堆中,中年人愣住了。